大师姐缓缓睁开眼,一扭头就看见坐在床边捧腮看着她,笑得温软缱绻的叶梁枝,见她醒来嘴唇一张一合字句拉得悠长:“大师姐,原来你这么在乎我啊。”
大师姐轻微皱了皱眉,移开视线扫视了一圈房间内其他地方,问:“聂清淑呢?”
“不知道。”叶梁枝语调又低又软,往前凑了凑,“这里只有你拼了性命也要救的我啊。”
大师姐终于正眼看她,道:“你吃错药了?”
叶梁枝缓慢摇头,下巴在两只掌根间一蹭一蹭:“没有啊,大师姐用生命给我解了毒,我现在感觉通体舒畅,什么病都没有了,什么药都不用吃。”
大师姐沉默片刻:“不是我一个人救的你,聂清淑也救了。”
“不一样啊。”叶梁枝说,“聂清淑救我是把我当苍生救的,大师姐救我是把我当什么呢?”
未等到大师姐开口,聂清淑走了进来,只是表情很奇怪,那种不知道做什么表情的表情,将两份饭放到她们旁边,转身出去了,一句话没说。
大师姐:“她怎么了?”
叶梁枝把大师姐的饭放她手里,再端起自己的碗:“不知道,可能在疯狂思考到底要不要对我讲道德吧。”
疯狂思考的人在门外气愤,平复了心绪,省略一些细节给师尊汇报了这边的情况。鹤落把关于妖女的事传达给其他长老们一起商议,先回复了聂清淑个人:“历练感觉怎么样?山下与山上不同,遇到的人鱼龙混杂,有不知如何处置的事可传信来问我。莫苏苏那玩意没欺负你吧?”
聂清淑顿时感到一阵有师长撑腰的委屈,强行忍住了眼泪,坚强道:“一切都好,师尊请放心,弟子一定不辱使命。”
等聂清淑整理好情绪回到屋里,叶梁枝两人已经吃好了,见她进来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
聂清淑莫名:“怎么了?”
叶梁枝:“我打算把做饭的师傅打一顿,辣椒放太多了。”
聂清淑:“不可……”
叶梁枝转向大师姐:“已经恢复正常了。”
女萝再次被召唤,却没来得及指明妖女去向就再次昏睡过去,聂清淑说:“她这几日一直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前段时间消耗太多精力耗尽,终日昏睡叫不醒。”
叶梁枝端详了一会儿那只木马:“首先不可能是大师姐的手艺有问题。其次女萝体力差劲成这样实在难能堪当邪兽之名,坏人做坏事不该倍有力气吗?”
聂清淑为自己澄清:“我们没有做坏事。”
叶梁枝抬头看了一眼她,点头:“好的。”
叶梁枝思考很久:“所以我想应该是别处出了问题,女萝必须寄生植物为生,她这样失去生机的样子很有可能跟她寄生的东西有关,不论是木马还是之前的木剑毕竟都是木头做的死物,或许她需要活物?之前妖女也说让她到树林里去。”
聂清淑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确实有这种可能,可以一试。”
叶梁枝:“我去弄个盆栽来。”
聂清淑拦住她:“我去吧。”对上叶梁枝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担忧的缘由,“我怕你偷。”
聂清淑转身出了门,叶梁枝回到大师姐旁边坐下抱住她的腰靠在她怀里,很委屈似的:“偷不对吗?速度很快啊。”
大师姐垂眸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聂清淑找一盆盆栽去了一个下午都没回来,叶梁枝:“她亲自去种了吗?”
和大师姐出门去寻了一番,发现聂清淑在看热闹。
一座宅院门前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人们一边冲着里面指指点点一边交头接耳,门内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和一个小孩一声接一声平直如警报的叫喊。
“儿子!儿子啊……”
“我的儿你醒一醒……”
“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多少钱我都愿意掏,什么我都愿意做……”
“儿啊!你别这样吓娘……”
叶梁枝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一个缝,凑到聂清淑身边:“你在这扮演观众换盆栽吗?”
聂清淑看着里面低声道:“好像是中了咒术。”
叶梁枝跟着看了眼,看到一个头发尽白面容枯槁的苍老女人,伏在一个形态怪异的小孩旁边哭,小孩睁着双眼发出一声声音调频率一致的喊叫。
何苹收集了一下周围听来的前因后果,对叶梁枝解释道:“那女人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女人为了留住他的命用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办法,现在儿子的命要留不住了她就疯了。”
叶梁枝往地上的小孩身上看了眼:“我看不像体弱多病。”
叶梁枝将聂清淑从人群中拉出来,聂清淑还不服:“那小孩明显是中了咒术,老妇人哭得那么可怜我们应该帮她。”
叶梁枝:“她自己下的咒帮什么?”
聂清淑转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叶梁枝避开人群把聂清淑拉到一边,指了指里面躺着的小孩:“你看他身体壮硕四肢却十分纤细,头也大得很奇怪,哪有体弱的人长这样的?而且那女人那么老,她儿子却看起来不足五岁,老年得子也没这么夸张吧,明显是生长异常,估计喂了不干净的东西。”
聂清淑愣了愣:“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叶梁枝:“你不是看出来他中咒了吗?他不是体弱多病,他就不该生出来,生出来也不该活下来,那女人用邪术把她儿子的命保了下来,现在时效到了。”
叶梁枝:“什么邪术?”
何苹:“诅咒。”
聂清淑惊愕回头看了眼门内那对母子:“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咒自己儿子?”
叶梁枝:“不是说了吗,为了让她儿子活下来。”
聂清淑还是不能相信,又看了眼老妇人:“怎么可能呢?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老妇人,怎么会修邪术?”
“人为了执念什么都做得出来。”叶梁枝说,“她一个老太婆不通术法又没有天赋,全靠不怕死地尝试各种法子,能让她儿子不死不活到今天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气运要尽了该认命才是。”
聂清淑难以接受,转头看向大师姐,大师姐从门内收回目光,回答她:“是,有一种诅咒可以使人保持活死人状态,基本生理状态都和活人别无二致,甚至可以进行吃饭睡觉排泄等一些基本活动,对一些简单指令也可以产生反应,但不能思考不能自主行动,跟偶人差不多,那小孩现在的状态就是续命诅咒快失效了。”
聂清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喃喃自语般说道:“我听说过有能封印人生长发育进程的咒,某种意义上能延年益寿,没听说过能给将死之人续命的咒。”
叶梁枝:“这是邪术你当然没听说过。诅咒,通过献祭一些东西达到某种目的,通常违反天理反噬极大,正派一般禁用。”
聂清淑有些茫然:“她自己诅咒了自己的儿子吗?”
叶梁枝:“她自己又不觉得那是诅咒,违反天理的事有什么道理可言。”
“那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吧。”聂清淑难过道,“她儿子现在那副可怕模样,只知道张着嘴喊叫什么意识都没有,她内心该有多痛苦啊,我们应该帮帮她啊,就算,就算只是告诉她咒术的真相,让她不要再这样执迷不悟了。”
“确实,我们可以告诉她你自己把自己儿子诅咒了,而且现在诅咒要失效了。”叶梁枝说,“但是她知道了真正咒术的存在会怎么做呢?她本就因受咒术所惑自己摸索搞出了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你若告诉她她的方法是对的只是做得不到位,她还不得豁出一切去尝试?咒术对下咒者的要求极高且有反噬,越是强大的咒反噬越大,他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已经活到了今天,还不想死,逆天改命要付出怎样大的代价,老太婆一个人的命够吗?如果不够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会轻易放弃吗?”
聂清淑:“可是我们修道之人修习术法就是为了帮普通人排灾解忧啊。”
叶梁枝:“我不是。”
聂清淑:“……”
聂清淑:“那不告诉她咒术的真相,帮她把咒解了呢?”
叶梁枝:“你这对她来说跟杀了她儿子有什么区别?”
聂清淑执拗:“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既然看见了,就要尽力帮助,让这世上的苦难能少一份就少一份。”
劝不动这菩萨,叶梁枝转向大师姐求助:“大师姐你之前历练的时候怎么处理这种事?”
大师姐:“不管。”
叶梁枝:“嗯?”
大师姐语气平静冷淡:“不管,他过会儿就不叫了。”
叶梁枝:“……”
那是死了。
聂清淑仍是不肯放弃,甚至想冲过去把围观的人赶走把门锁起来。叶梁枝道:“那这样。”
聂清淑期待转头。
叶梁枝:“先把老太婆杀了,再把那小孩的咒解了让他死,这样就没有人痛苦了。”
聂清淑:“……”
聂清淑:“不可,杀人要偿命。”
叶梁枝蹲在地上扶额。
天色渐晚,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老太婆声音哭哑了,小孩的叫声频次也越来越低。里头一跪一躺,外头两站一蹲。僵持了快四个时辰,叶梁枝闭了闭眼:“你去说吧。”
聂清淑低头看向她:“什么?”
叶梁枝:“你不是想告诉她真相吗?去吧。”
聂清淑顿了顿,转身走了进去。
老太婆听了聂清淑的话安静一会,突然大笑起来,声如锯木,形至癫狂,两只枯爪般的手扣住聂清淑的双臂:“姑娘,你是说我的办法确实救了他是吗?我不管诅咒还是什么,能让我儿活下来我都愿意。”
聂清淑懵了,叶梁枝叹了口气,心道:果然。
老太婆越笑越凄厉,声音像泣着血:“我杀了那么多鸡鸭禽兽留了他十年命,是我杀得还不够。不,是杀得不对,禽兽寿命短所以期限只有十年,应当杀人才是。用我老太婆的命……不,我儿不懂事需要人照顾……”老太婆转身再次抓住聂清淑,“姑娘,你会帮我的吧,我看你心善,你帮我吧,我会终生铭记你的恩德,我给你供庙,为你烧香……”
聂清淑错愕后退,却被老太婆抓住她的手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