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二。
可能因为放学就要跟着好伙伴们去往县内数一数二的排球名校打比赛,山口忠一整天都是紧张与兴奋交织着,反观月岛萤,他好像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就好像放学后只是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让山口忠都有些不好意思多提比赛的事情。
午休的时候我去找学姐,路上碰见了影山,以及跟影山待在一起的日向翔阳。
活泼的橘发小少年还记得我,他胳膊伸得长长的,十分热情地和我挥手。
日向翔阳充满朝气的模样让我眼前一亮,我立刻笑得眯起眼睛,一边往他那边走,一边回应道:“中午好,日向同学,已经吃完午餐了吗?”
“嗯!今天的饭菜特别特别好吃,一下课我就吃完了!”日向翔阳用力点点头,又问:“桃沢往这个方向走,要去哪里?”
“我去三年级找我们社长,说找我有点事。”
“好厉害!昨天才加入社团,今天就被社长看重了吗!”小少年眼睛里星光闪闪,因为身高的缘故,甚至还是用带点仰视的视角看着我,脸上像是写满崇拜。
我立马感觉被什么东西击中,捂住自己的胸口,视线偏移到别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语气都开始飘忽:“哈~这有什么的~很简单就能做到啦~”
日向翔阳更是发出了赞扬的惊叹:“哇——”
虽然不知道他这种反应到底是真的认为我很厉害,还是只是一种恭维,但不得不说,小少年这幅模样确实让我确切的感觉到了快乐,还产生了他特别可爱的想法。
让我想起了之前高中里也有一个活泼的学长。
单纯,热情,有一颗正义勇敢的心。
我忍不住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糖果,低头挑了一颗橙子味的递给他:“我要先走啦,这个请你吃。”
他掌心朝上,用捧着的姿势看着小小的橘色糖果落入掌心,然后露出大大的笑容和我道谢:“谢谢你,桃沢。”
“……”
啊。
这是何等的……
这是何等的可爱。
好像在家里养一只……啊,但是这样的话犯法了吧?
我被日向翔阳可爱到在脑袋里阴暗爬行,还在回味刚刚那个笑容,就看到影山那张阴沉的脸把日向翔阳给撞开,挤满了我的视线。
“……”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好可怕,小太阳大变淤泥沼泽。
被撞开的日向翔阳捂着被装疼的地方生气地在喊着“你干什么啊影山!”,而被控诉的影山本人充耳不闻,他嘴角向下,用那一张凶脸俯视我,看了我好半晌。
他的冷脸攻击性实在是太强,我又后退了一步,颇为防备地抬头回应他的视线:“怎么了?”
黑发少年嘴角抿了抿,他扫了一眼日向翔阳掌心里的糖果,随即又迅速看向我,说:“桃沢……我们两个才是朋友吧?”
我说:“我们两个是邻居。”
他问:“邻居和朋友有什么区别?”
“邻居是成为朋友的充分不必要条件。”
“……?”影山凶巴巴的脸上出现了片刻迷茫。
我知道他肯定没懂我委婉的拒绝,但是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和麻烦的人成为朋友,而这种只是单纯使用在低血糖症状出现时的小糖果,就算是邻居也可以分享给他。
从口袋里随意摸出一小颗,我笑着放在他掌心里:“开玩笑的,给你吃。”
影山拿到了糖果,那种别扭的紧绷感一松,神情似乎也满意不少。
我自觉在这里耽搁了太多时间,再继续聊下去可能午休就结束了,我立刻向两位少年道别,继续往高年级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日向翔阳在旁边围观了全过程,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问影山:“影山,桃沢是不是讨厌你啊?”
黑发少年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他:“才没有。”
“我总感觉……”日向翔阳抵着下巴,回想着女生面对自己和面对影山截然不同的态度,果然还是觉得不对劲,于是又问:“影山你在进入高中之前就和桃沢认识了吧?认识很久了吗?”
“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认识的。”
“诶!这么久吗!”
“虽然很久,但是见面的次数,大概是一个月一次吧?”影山仔细回忆,“桃沢好像不经常出门。”
“即使是这样也有点太离谱了,你们是邻居,上下学不会经常遇见吗?”
“……她那会儿好像是休学中。”
“休学?为什么?”
“上次她有和我提过,是身体不好才不得不休学的。”
“诶……”日向翔阳很少碰见体弱到不得不休学的人,在他的印象里,身边的朋友,就算是文学少女的类型,身体都还算不错,甚至能扛着锄头在做实践作业的时候去田里锄地。
连学校都去不了,一定是大病了一场。
他点点头,又问:“那这样的话,你和桃沢是怎么认识的?”
影山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用最朴质的描述,像是记流水账一般将两个人遇见和交友的过程,一股脑地全都给倒了出来。
于是日向翔阳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结结巴巴的复述重点:“所、所以,你在桃沢养病期间,让她不小心没从河堤的坡上摔了下去?”
“在她外出写生的时候,排球砸到她的身上,让她倒在了绿化带里?”
“自己生病的时候意外被桃沢发现,她扶你回去,你却不小心传染了感冒给她,让她第二天就发了高烧?”
“出成绩那天碰上外出去买新画板的桃沢,然后抢了她的新画板开始在河堤上玩滑滑梯,把她一起带下了长坡?”
“甚至昨天放学回去还在挑拨桃沢和月岛的关系!”
影山不爽地反驳他:“我没有挑拨他们的关系,我只是想作为朋友询问桃沢来不来看比赛。青叶城西作为宫城县数一数二的排球强校,是允许外校的学生进去参观的。”
日向翔阳朝他投去无语地视线:“就算是这样吧,我觉得你还是少往桃沢面前凑。”
“为什么?我们明明相处的不错。”
影山抬了抬手,掌心里还躺着那颗圆润的白色糖果:“她还给了我友情的证明,还是牛奶味。”
日向翔阳无力:“不……”
桃沢给他糖的时候,还有筛选过,最后选了一个和他发色一样的橘色,可是她给影山糖果的时候,就只是随便捞了一个出来。
而且!
影山飞雄!
你忘记了吗!这是你和人家要的!
影山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他防备地看着日向翔阳,警惕道:“你不要挑拨我和桃沢的关系。”
“你……”日向翔阳面色复杂,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影山的肩膀。
傻点挺好的,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等我赶到岛崎学姐那边,剧烈及午休结束还有四十多分钟。
时间上有点紧,岛崎学姐也省略了很多铺垫。
她双手叠放在胸前,那双总是温柔眯起的眼睛中暗藏着兴奋,深呼吸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定定地看着我,用肯定的语气问我:
“桃沢学妹,你是不是在东京开了一家画室?”
“那家画室的名字,叫做‘春五月’。”
我一愣,突然从离东京很远的地方,从并不熟悉的人口中听到“春五月”的名字,我恍惚了好半晌,末了,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打算否认:“那不是……”
“你先别急着回答我,我知道美咲小姐一直在保护画室画家的信息,很少让那位年轻的画家出现在大众视野,但是!”
岛崎学姐拿出手机,调出照片——那是我昨天那张素描的背面,上面写着一个花体字的桃,下面写着作品完成的日期。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我很肯定这个字迹,就是‘春五月’那位画家的签名字迹!”
我沉默下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要承认吗?还是要死不承认呢?我会被怎样对待呢?
曾经的作品总是无人欣赏,画展上的品鉴家总是能找出许多不足,我的画作价值极低,就算有亲笔签名,也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印记。直到妈妈的名声大噪,不少人光顾春五月找她做画,品鉴家们对放在春五月里的画作又话风一转,找出了许多优点,对此夸夸其谈。
我挨过不少骂,也收到过不少称赞,两极分化严重,我也对自己的作品开始迷茫起来。
而越是迷茫,越是在意,下笔就越发空洞,乱如麻线。
岛崎学姐认识我的字迹,她一定看过我早期的作品,我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这会儿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你的基本功好扎实!我见过你画的这幅例图,简直就像是把例图从屏幕上扒下来似的!”岛崎学姐握住我的手,表情生动而鲜活:“还记得你曾经画过一幅肖像吗?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漂亮小女孩,刻画的特别细腻,很有感染力,我那会儿真的很想把它买下来,只可惜我存的钱不够。”
我记得,那是在盂兰盆节时,我在路上遇见的一个七岁小女孩。
她的身上穿着向日葵印花的浴衣,头发上也戴着向日葵样式的发簪,门牙缺了一颗,可笑起来依旧像个小娃娃,可漂亮了。
以她为原型,我画了这样一幅肖像画,在画室放了一短时间后,被一对中年夫妻买走,那幅画给了他们怎样的慰藉,他们又从那幅画中看到了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想,他们一定从画中获得了他们需要的东西。
“等我把所有的压岁钱攒起来再次去到春五月,那幅画已经被买走了,我还难过了很久。”岛崎学姐朝我笑着,继续说:“不过我买了另外一幅,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是从花丛中升起的朝阳,你给它取名叫《春朝》。”
记得,曾经失眠,凌晨坐在画室里发呆,正好玻璃房外的风景美不胜收,心情突然就变得很不错,于是就画出了那副《春朝》。
……想不到学姐居然对那个时期的我这么关注,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一句话都还没开口,岛崎学姐就如同倒豆子一般拉着我说了许多话,我承不承认自己的身份对她来说也不重要,她已经通过作品有了自己的判断。
在午休结束的最后十分钟里,学姐郑重地给我委派了任务:“桃沢学妹,你的画技在我们社团已经超出了其他人一大截,可能让职业画家去参加这种比赛是有些欺负人了,可这次比赛很盛大,县内的优秀作品最后会汇总到艺术厅做展览,只要被选中就加学分,你一定要参加,为我们学校拿回荣誉。”
我被学姐说的心潮澎湃,正打算应下,却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个比赛,每个学校有几个名额?”
“两个。”
“我一个,另外一个人选决定好了吗?”
如果另外一个选手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我怕对方会功利性太强,破坏我的参赛作品,从而解决一个竞争对手……不怪我多疑,在线下比赛中,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岛崎学姐抬头看我,温柔地笑:“是我。”
啊。
如果是岛崎学姐的话……
“我们一起加油吧!偶像!”
“……好。”
如果是岛崎学姐的话!当然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