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窦表小姐先开了口:“这位就是邺州来的云妹妹吧?我们可等你好一阵儿了,伯爵夫人在里头等我们,我们这便一起进去吧?”这话看着稀疏平常,却又暗指了云晚晚不如她们来得积极,且还要她们在门口等她许久了。
歆儿在云晚晚背后却瞥了撇嘴,暗道:平时这窦小姐对大奶奶一口一个姑母叫的亲热,这会子还要刻意叫一声伯爵夫人,怕是想暗地里给云小姐一个下马威,谁不知道大奶奶特意吩咐过了用完早饭可慢些过来,可显着她了。
云晚晚知道这是来堵她了,这才第一天呢,要是被吓到了以后还怎么玩?
她嘴角扯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与窦家、阮家的几个姑娘见了礼,一边抬脚走到门口,动作优雅从容。
一双大眼睛忽闪闪好奇的看着问到:“早听闻江陵窦家来了位名门闺秀,想必就是这位姐姐,窦姐姐这通身气派,真是令晚晚望而生怯,不敢冒犯直视了。”问的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嘴下却没有留婉转的余地。
不等窦青莲回应便又立刻转头与阮家的姐妹两人说:“这两位一定就是昌平来的阮姐姐和阮妹妹了,真是气质如兰,婉约可人。晚晚一见便心生欢喜,不知几位姐姐在此等候多久了?咱们这便进去罢。”
窦家小姐也不是傻的,说什么看见她就望而生怯,看见那两个就心生欢喜?她只是看不惯三房这位新来的不敬着姑母,不一早来候着。还比她们来的都晚,想着噎她几句,日后好在姑姑跟前评论她的怠慢,给她上点眼药罢了。
窦小姐一时摸不准云晚晚的深浅,偏她又是个色厉内荏的,看着阮家那两个小蹄子眼角相互打架似在看她的热闹一般,倒也不好再用对阮氏姐妹那样的态度去欺压。
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挽回口风,门口窦氏的贴身丫鬟彩屏适时笑着对几位表小姐说:“大奶奶方才已到正厅坐着了,几位表小姐可快快进去和大奶奶请安吧!” 窦小姐只好憋着一口气悄悄瞪了云晚晚一眼,四位表小姐应声而入。
窦氏吩咐人上了清茶与果子,喊了云晚晚上前说话:“三弟妹上个月便报与我说,要将玄苑打扫出来给你住,昨晚可住的惯?”
“多谢大奶奶疼,晚晚无有不惯的。家中外祖想念姨母,让我来陪伴姨母一些时日。邺州过来路途遥远,昨日住进了玄苑,竟是一刻钟都不到便睡着了。今晨起才好好瞧了那院子,竟是那样精致可爱。”
窦氏笑道:“那也是你姨母从前刚来咱们伯爵府暂住的地方,当年我还曾去耍过几次,那个院落甚是漂亮,配得你这样的好人才住着。听你姨母说你要在这呆到明年笄礼,倒是可以与青莲,阮家姐妹一起玩耍。若有不惯的地方,只管遣人报与我。”云晚晚忙不迭应了。
窦氏再看了看窦青莲,对这一身饰品华丽繁复,且配色又杂乱无章的侄女儿感到头疼。
这青莲的父亲窦云原本是窦氏旁支一家行商的人家的嫡子。因着窦氏的婶母中年不到便守了寡,族中为了她叔叔这一脉不绝后,过继了青莲的爹窦云。窦云原来的本家是游走于吴国和大周的生意人,这社会商人屈居末流,钱财是够用了,却无甚地位。
他一家斟酌再三后把他这个旁支嫡系送到窦家婶母家做嗣子,这一送不仅让窦云身份大涨,他本家还借了这层脸面身份去行走打点,生意越做越大,近十年来赚了不少金银,他那本家就也不曾断了对窦云一家金银财帛方面的供应。
连窦青莲这边每两月都有一箱锦缎财帛送上来。可惜这侄女儿半路才显贵,堪堪学得几本书便以才女自诩,表面自矜,却满身铜臭,偏还喜欢摆出贵女的架子来。
到底不是她们宗族嫡系的血脉,窦氏心下不喜。二房那两个身份更是低下,贱妾的妹妹也配称是她们永勤伯爵府的“表小姐”,家里家业大了,真是什么猫儿狗儿都想来蹭一口吃的。
可她早前与二房不睦,作为裴家宗妇又要宽厚有礼,宽以待人,只好对二房这种冒犯行为坐视不理,左右她已跟老爷汇报过了,老爷说二弟如此行径迟早会招致宗族不满,倒也不必她来做这个恶人。
只不苛刻那阮氏姐妹,落下话柄,面上过得去便罢了……
这三房云家的看起来倒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儿、模样也生的好。哪怕她攀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以她的相貌身姿,衣着打扮,这样十足的淑女模样,在这建康找个高门大户的倒也不难......
念罢她又与窦青莲,阮家姊妹一个个单独说了话。随即叫了身后的嬷嬷上前来与她们介绍:“下月砚公主府上有花会宴请,你们几个就随我一起去,只是你们都没有学习过官家礼仪,若是冲撞了贵人,这事却不美了。这是二老爷为了玉亭从宫内请来的教养嬷嬷:黄嬷嬷,这个月你们好好与黄嬷嬷学习规矩礼仪,不可懈怠。”
只见那黄嬷嬷一步做两步走,脚步颇快却又四平八稳,连肩膀头子都不曾摆动一下,爽利的上前与四位表小姐见了礼。
“大奶奶宽仁慈爱,请了奴婢来给四位表小姐授课,只是时间紧张,砚公主的赏花宴只有不到一月,如此便要辛苦几位表小姐,每日辰时到大房偏殿学习官家礼仪礼节”
座下四人皆是郑重答应了黄嬷嬷的话,毕竟她们四人不管为谁而来,都是奔着一个好的未来前程,黄嬷嬷是皇后身边的教养嬷嬷,年纪大了放到外面来享福,能请到她来教习家中小姐的多是皇亲国戚、公侯子爵之家。
她们四人不过是永勤伯府各房的表小姐,却能得到伯爵奶奶如此重视,此一行真是不枉家里将她们千里迢迢的送来,能若从黄嬷嬷手里调教出来,得她一句美言,哪怕没有攀上那个传说中天人似的表哥,自己以后的前程也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眼看快到巳时了,前院管事在外间等候主母看账,窦氏没有留她们用饭,叫她们好生准备一番黄嬷嬷要求的东西,从明儿起就不能每日这样松懒了。且今日老太太身边的香云传话来说老太太身体略有不适,这几日表小姐们就不必过去请安了。
她们几位都住在各房的院子里不同路,便客气拜别。窦表小姐自是住在正房的西厢里,阮家姐妹却只能住在阮姨娘小院里的后罩房。才刚听到大奶奶说云家小姐竟然有一个单独的小苑,阮大妹嫉妒的拽紧了帕子。心想着自己一定不能让那个云家的抢了自己的好姻缘。
阮二妹想的却是云家小姐也不是高门大姓,即使是三奶奶的亲外甥女儿,也不过是微末小官家的,怎的有心气儿与窦小姐相对。而对她们一向没有好颜色的窦小姐却没有争锋相对,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她是不知,女子柔弱是一种美,但碰到不怀好意的人给你挖坑,是决不能忍吞的。
云晚晚回到三房与秦氏说了大房为了砚公主花会准备的安排,秦氏牵着云晚晚将她又好生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点头。“你明年及笄,家中对你此行本就看重,即使没有这次宴会,姨母也要在京中给你寻好的教养嬷嬷将你好好打造一番,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造化,黄嬷嬷出自中宫,她教出来评了好的闺阁女子出嫁没有世家大族不满意的,你可一定要把握好。”
剩下的话就在不言中了,云晚晚明年及笄,在建康好好教养一年,明年好参加天子选妃。这是云家宗族秘密协商的事宜,知道的人除了宗族本家一干话事人和云晚晚的爹娘,就是秦氏与母家长辈了。
秦氏知道黄嬷嬷明日要验看各位表小姐的才艺,午饭也没留云晚晚,便叫她回玄苑练习准备,
并告诉她苑中八角亭因苑中一些排列布置的缘故,很适合弹琴弄乐。
云晚晚让碧桃把自己带来的筝寻找出来,吩咐红杏在鲤鱼池旁的八角凉亭里摆了桌椅茶水,又让吴妈妈寻人在八角亭的每一面挂了纱用于遮挡紫外线,丫鬟婆子们虽然不能理解,但很尊敬这位云小姐的话,一应都照做了。
而她自己知道,她能肌肤赛雪也有她懂得防晒的缘故,那阮大妹和二妹虽长得中上之姿,敷粉打扮后算得一句漂亮,可皮肤却不那样精致,手也不细腻,或许曾经做过农活。
凉亭里起了风,阳光如金墨一般撒在地面,树影摇曳中,云晚晚调好了筝,惬意的享受了几息,雪白的纤手抚上了筝,只听得两声清音前奏过去,一阵渐音急切上浮,带出了一曲婉转悠扬的绕梁曲...
原来,这里有回声,是天然音响的声效...
院里几位丫鬟婆子听的都呆了,饶是那歆儿,她是跟着三奶奶去过各家贵妇名女宴会的人,见过的世面不少,她虽不懂琴,但人都是感官动物,她耳聪目明,怎会听不出云小姐这一曲筝有多么令人陶醉。只听那曲时而悠扬时而细腻 ,节奏时快时慢,抓人心弦的节奏伴着遗音余韵,一紧一松的,令人心旷神怡。
之间那八角亭中挂了纱幔,在阳光与微风的轻抚之下,亭中妙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一双墨底棱形暗纹的鞋出现在玄苑,他的主人似被这琴声吸引,他一步一步走向八角亭,站在那纱帐外,歆儿等看到来人惊了一下,准备行礼被他挥手制止,他与亭中女子只隔着一纱之隔,眼中是清明之态,见那女子沉醉在琴音中,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他背着的手捏了捏白玉扳指,也闭上了眼抬起头感受这琴音与微风阳光,感受这树影摇晃。
一曲弹罢,云晚晚当然也发现自己亭外站了一个男子,这遮挡阳光的轻纱有点透,只是她不知道此人是谁,歆儿和碧桃红杏也站在亭外候着没有出声,看来是府上的男子。
还好这个朝代类似魏晋南北朝时期,对男女大防倒也没有那么看重,只是她们这些好人家的闺秀为了守礼会更矜持一些。她虽然不打算和府里的男子有什么交集,却也好奇亭外站的是谁?世子?听说世子在外游学,要年底才回来。二房的庶出的哥儿比她还小一岁,而三房的子越表兄也在外任职要年下才回得来。总不至于是个外男罢?
她窈窈站起来,对着纱帐外的男子行了一礼,却不忙着开口说话,透过这朦胧的纱看向男子,只见他身高八尺有余,神采英拔,气度不凡,如松如柏,阳光透过了树影照出那张脸的轮廓,瘦削而立体。他束着玉冠,半披墨发,只消多看一下,哪怕看不太清楚,心底却也知道此人身份何如了,她复又盈盈一拜“见过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