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没多久，林苏焕就收到了姜烨的信息。
[我在A1号口。]
很少见她如此殷勤，亲自来机场接自己，林苏焕当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三天前，还在波士顿唐人街工作的林苏焕接到了姜烨的电话，内容很简单，这位四年来杳无音信的母亲欠下了巨额债务，言辞恳切地希望他回国，帮帮这位也算养育过他的母亲。
那天他一个人在打烊的酒吧里坐了很久，回想这四年来异国奔波，苦笑着命运实在坎坷，每当生活稍有起色便将他打回原形。
“是不是一定要我如此狼狈。”
夜雨悄然落下，为玻璃窗下的人积上层叠落寞。
细看了姜烨发过来的催债信息，白晃晃的页面刺痛着他的眼睛，险些数不清那串数字里的零。
“两千万，你要我怎么帮你。”
“小焕啊，总之你先回来好不好，他们已经来催过两次了，我一个人，实在怕得很。”
林苏焕听着手机里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试图拼凑出她完整的脸。但他失败了，一年前的那场意外损伤了他的部分记忆，只记得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
“你的男人呢？”
“……跑了。”姜烨言语中已经带着哭腔。
闻言，林苏焕努力平复心情，但呼吸却愈发急促，手上青筋也不满的暴起。
“所以就来找我吗？当年不是说，就当没生过我吗？”
对方沉默下来，随后响起近乎讨好的话。
“小焕，妈妈那只是气话……”
“我帮不了你，我没钱。”
没什么值得客套的，他们从来不是什么正常的母子关系，林苏焕看着自己银行账户，正欲开口，对面却传来哭声。
“小焕，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是我对不起你……”
听着她的哭声，喉咙一紧，想说的狠话好似压在了心肺里，憋他喘不上气。
雨变大了，他没有开灯，闪电下忽明忽暗的空间里，是他自嘲的叹息。
“林苏焕，你可真是个废物。”
他还是狠不下心将这个曾宣扬与他再无关系的生母隔绝在太平洋之外。
姜烨见他不再说话，忙将自己的还款记录发给林苏焕，向他表明自己这次绝不会逃跑，一定会老老实实还钱。
截图记录慢悠悠地加载出来，姜烨已经还了两百万，这大概是她游走名利后徒剩的东西，就这样化作一道简单的数字，在两千万下毫不起眼。
图片完全加载出来，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叫他努力沉寂了四年的心脏，再次疯狂跳动，筋骨下鲜活的血液烧红了脸。
国内媒体软件的推送明晃晃地摆在截图顶部，深黑加粗的标题比那串数字还要另他慌乱，时隔四年，那个人的名字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出现在眼前。
[盛许集团继承人许净川于五日后举办生日宴，其未婚妻疑似现身！]
许净川……未婚妻……
“小焕？小焕？你看到了吧，我没有骗你，等我把房子卖了，我们就能……”
姜烨在那边说着什么，林苏焕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极力找回自己的呼吸声，握着手机瘫坐在沙发上。
良久，久到姜烨反复确认有没有挂断电话，他才堪堪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三天后，我回国。”
五月份的A市热意蒸腾，将林苏焕的思绪拉回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匆匆跑回来是为了什么，关于那份债务，他能做的实在太少。
姜烨接到了人，喜笑颜开，当即载着他前往饭馆，全然不顾林苏焕因舟车劳顿困出来的黑眼圈。
他沉默地坐在后座，抬眼看向驾驶座里的女人，与破碎记忆中的样子渐渐重合，补足了脑海中属于母亲一词的肖像。
姜烨今年四十三岁了，依旧容光焕发，丝毫不见疲态，这突如其来的债务好像对她没什么影响，出来接个人尚且打扮地光鲜亮丽，从头精致到脚。
姜烨心情很不错，开了有一会，才突然想起些什么，略微尴尬地回头问他想吃什么。
动作间，好闻的香水味顷刻间缠绕上来，林苏焕皱了皱眉，心想她居然还有心思喷香水。
“都行，你定。”
“行，那妈妈来选。”
姜烨这声妈妈一出，林苏焕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车里气氛降到冰点。
二人都没再说话，姜烨悻悻地打开车载放起音乐。
[是否已将往事随风而散
归心潮涌不知早已失幻
树落满天
欲壑难填
……]
树欲归风，是林苏焕的歌。
“你这首歌很好听，怎么没见你再写新歌呢？”
林苏焕低垂着眉，没吭声。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道：“我看了你发来的资料，对方是正规融资租赁公司，租赁给你的大型生产设备因乙方人为原因毁损灭失，这两千万还是折价后的结果，是对方的合理诉求。”
姜烨早就将这些一一问清了，如果不是赖不掉，她才不会做到买房的地步。
“你就没有其他要交代的吗？”林苏焕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些冷厉，将姜烨冷出一身汗。
姜烨不自觉咽了下口水，深呼吸后尽力平稳地说道：“还能有什么，官司都打过了，已经判了，就这些。”
听她这么说，林苏焕险些气笑，毫不留情将姜烨死死盖住的体面扯下。
“就这些？呵，我问你，靖姜生物科技是什么公司？租赁这些生产设备用来生产了什么，没了这些设备你那破公司靠什么运转？破产清算后能还得起欠的工资吗？”
姜烨知道她瞒不了太久，但没想到林苏焕反应这么快。
“你以为，用空壳公司蒙我，我就查不出你名下的其他公司？你以为，如果不是查清了这些烂账，我会稀里糊涂地回来任你坑骗？姜女士，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不会防备你的蠢货吗？”
二人间短暂又微妙的“和平”气氛瞬间破裂，林苏焕强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逼问着姜烨。
“到底欠多少。”他将手中的资料甩到前座，姜烨脸色瞬间煞白。
姜烨抓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抖，看着摊在眼前的证据，她一咬牙，破罐子破摔道：“林林总总，八千万左右。”
四年未见的生母言行间只有坑骗，其实他也没打算这个人有多少改变，但见她尚不如分开时那般能有些身为母亲的怜爱，饶是有心里准备，也还是会被这个女人重创。
林苏焕捏了捏眉心，静坐了片刻，平心静气道：“我手上有八十万，这是我能给你的所有。”
听到这，姜烨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不再装成身为人母的端庄样子，近乎歇斯底里道：
“八十万？！！这够干什么的，你在国外这些年，就没赚到什么钱？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林苏焕冷色回怼：“哼，你有出息，在国内这些年，折腾到一身债务，最后舔着脸找早就断绝关系的我来帮忙，果真出息得很。”
姜烨被呛得一时语塞，惊讶地发现之前被骂两句就沉默的儿子，此刻怼起人来利索得很，两三句就能噎死个人。
“臭小子钱没赚多少，嘴皮子倒是见长，哎！你干什么，别走啊！”
林苏焕趁她愣神，长身探到前面打开车锁，开车门，砸车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姜烨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三米开外了。
“你上哪去，这事还没完呢！”
林苏焕头也不回，低头摆弄着手机说道：“八十万，仁至义尽。”
姜烨恶狠狠地瞪着林苏焕的背影，眼见已经撕破脸，仅存的一丁点母子情分全都抛诸脑后，冲着林苏焕大喊：“你奶奶那栋房子，把它卖了，我就能还个七七八八了。”
闻言他停在原地，阳光下半眯起眼，单薄的身影透着满身戾气，眼神阴翳地盯着她，警告道：“你要是敢动那栋房子，我跟你拼命。”
手机上的软件下载好了，跳过乱七八糟的流程，手指停留在搜索框内，指尖微不可察的颤抖着，那三个字迟迟打不出来。
咖啡的香气没能让他静下心来，心脏不受控地横冲直撞，惹得他心烦意乱。
在数不清多少次退缩后，他终于鼓足勇气一气呵成，在搜索框内打入了许净川三个字，而查出来的内容却没有他迫切想知道到那条。
[盛许集团接班人许净川生日宴，流量小花或将献唱……]
[许净川好帅！]
[许的西服诱惑，家人们谁懂啊！]
[盛许集团市值再升，股价上涨，或将突破历史……]
未婚妻呢？
林苏焕翻遍所有词条，没有任何关于未婚妻的推送，“这是什么回事？”
正疑惑着，随着页面上下翻动，一张帅破天际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眉峰凌厉，骨相俊美，青年意气风发，在一众头发稀疏的股东照片里帅得尤为突出。
就算是林苏焕和许净川有着三年的同窗时光，每日朝夕相伴，还是会被这抢眼的长相帅一脸。
“呦！我没看错吧，林苏焕！”
身后有人叫他，林苏焕疑惑回头，见来人颇为眼熟，皱着眉思考面前人是谁。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表情，高中时只要找你问问题，你就是这幅皱起眉思考的样子。”
来人一身西服，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衬得他很有风范，林苏焕险些没认出来这是他那整日吊儿郎当的前座。
“刘成？”
“对！是我是我，真是好久没见了。”刘成见他认出自己，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金丝眼镜瞬间成了摆设，压不住他那大大咧咧的性子。
“毕业之后你去哪了，同学聚会从来都联系不到你。”
林苏焕简单说了些近况，见老同学如今神采奕奕，和姜烨的那些不愉快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
“国外的音乐学院？怪不得听说你没参加高考，我还不信来着，老张不得难过死，少了个冲状元的好苗子。”
林苏焕刚要接话，刘成的电话就响了。“刘成，别忘了明天来接我，对了，礼物拿回来了没？”
“当然，给我们许大佬的礼物怎么敢懈怠，一早就拿了。”
林苏焕无意探人隐私，但奈何卢晓静声音太亮耳，他离得又近，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
许大佬，这是他们读书时，许净川的别称，还是林苏焕带头起的。
刘成打完电话，就见林苏焕握着咖啡发呆，“林大官人，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称呼响起，林苏焕有些恍惚，分不清是谁在叫他，沉眼定了定神，摇头道：“走神了。”
“你和卢晓静……”
“你都听出来了？”刘成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脸上泛起红晕，和高中时一样，只要提到卢晓静，就是这幅傻样，“已经订婚了，嘿嘿。”
昔日同窗喜结连理，不知怎么，许净川的脸出现在林苏焕脑海里，盛夏蝉鸣中殷切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怨，刺得林苏焕忙晃了晃脑袋。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好。”刘成担忧道。
“刚下飞机，有时差。我先回去休息了，有些撑不住。”
刘成扶着神色明显困顿的林苏焕走到街边，陪他等车，二人互换了联系方式，刘成则埋怨他当年走地太过干净，没留下一丝消息。
“对了，许大佬的生日你会去吧。”
手机震动着，来电显示是姜烨的电话，他不想接，直截了当的关机，将手机扔进包里，心情又烦躁起来。
“我们……很久不联系了。”
刘成笑意不减，继续劝道：“去嘛，这几年你不跟我们联系，我们可没忘记你，许大佬这几次生日，每次都给你留位置。”
“什么？”林苏焕错愕道。
车到了。
“来吧，地址我发你，到时候报自己名字保准没人拦你，几个在A市的同学都会去，趁这个机会，我们也好好叙叙旧。”刘成将林苏焕塞到后座，笑得很开心。
“好好休息，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