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厚重的窗帘把房间遮得密不透风,一丝夜光也不曾溜进来,饶是这样,他还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

    咖啡向来对他毫无作用,却在今夜展现奇效,这一路中转,除去在飞机上那嘈杂的几个小时,他已经好久没进入深度睡眠了。

    得睡觉了,不然身体吃不消,他心想。

    他就着凉水吃药,希望药效能带给他点睡意,又忍不住回想刘成的话。

    “这几次他生日,都给你留了位置。”

    这句话在林苏焕耳边不断回响,眼前又出现许净川的身影,干净清爽的少年,带着咖啡苦涩的香气靠近他。

    那是高考前夕最忙碌的一段时间,熬夜刷题的林苏焕在课堂上困成了一摊烂泥,许净川半笑着捏起林苏焕的下巴,将咖啡递到嘴边。

    苦涩的味道在唇齿间绽开,他也仅仅是清醒了一瞬,后又昏睡过去,依稀听到许净川无奈地对讲台上说:“没办法了老师,林大官人对咖啡免疫,越喝越困。”

    不知台上说了什么,许净川笑吟吟地答话,台下哄堂大笑,而林苏焕失去意识,什么也没听到。

    往事浮现,林苏焕心底泛起暖意,不知是咖啡厅里沾染的气息,还是记忆的思绪伸出援手,香气绕鼻息,他仿佛又回到了课堂,耳边是讲台上老张的说教和同学的窃窃私语,许净川坐在身边,咖啡浓郁的味道冲撞着冷杉干净的香,林苏焕渐渐地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猛烈的阳光刺过窗帘闯进来,林苏焕意识到可能已经过了中午,这一觉,终于让他恢复了些精神。

    手机开机后,除了姜烨的连环电话炸弹,就是刘成发来的地址和留言。

    [周六晚七点,环西南路84号天水云彬阁,不见不散。]

    说实话,林苏焕想去,但没有勇气,任谁也不会在没接到邀请的情况下贸然参加他人生日宴会,更何况,他和许净川尴尬的往事历历在目,实在是纠结。

    思虑再三,他给刘成发了信息:[我不一定有时间,先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许净川。]

    发完信息,他隐隐有些不安,默默祈祷刘成这个移动喇叭不要嘴快。

    [好的,明白,你是不想让许大佬空欢喜吧。]

    林苏焕:“……”

    [你放心,我绝对不说,宴会是凭邀请函进的,不过你不一样,直接报自己名字就可以。]

    又是这句话,林苏焕不放过这次机会,连忙问道:[为什么?]

    他焦急地等待回信,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就在他快要忍不住一个电话打过去时,刘成终于回了信息。

    [好像是他成人礼的时候,许大佬生日喝醉了说的,说什么只要你肯来,报自己名字就没人会拦你。]

    [我先不跟你说了,这两天忙死了,明天见面聊。]

    林苏焕被刘成的话震惊到失语,许净川的成人礼,那个他参加到一半就逃跑,后面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的成人礼!

    他按掉手机,一头栽倒在床上,心想刘成果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不然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问下刘成知不知道网上传的未婚妻。

    想了又想,果然是问不出口,尤其是在明白了自己喜欢许净川这件事后。

    是谁在对方成人礼日当天被表白后,一声不吭跑到国外的,这种创伤,许净川不恨死自己就不错了。林苏焕越来越想一拳把自己锤回四年前,好好地晃晃当时没开窍的脑袋。

    现在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人家的私事,林苏焕闭上眼睛从头想到脚,思量这些年落魄境遇,早已不是能和许净川并称二中双煞的人物了。

    “就当是去送祝福吧,我回国不就是为了确认,他现在过得很好吗。”林苏焕自言自语道。

    他拉开窗帘,被刺眼的阳光打回现实,在行李箱里翻腾出一身说得过去的衣裳,忐忑地等待明晚的到来。

    他将八十万打到姜烨的卡里,留存好所有证据,火速关机,天晓得姜烨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然后我该去哪呢?”做完这一切,林苏焕呆呆地坐在安静的房间里,迷茫到不知在问谁,也没人能给他回应。

    天水云彬阁坐落在A市最繁华的街区,盛许集团名下产业,集团继承人上位后第一次正式公开亮相,生日什么的不过是顺带,商业交涉才是真,许净川说过他并不喜欢过生日。

    林苏焕到时,迎宾口已铺上红毯,名流显贵来往人数众多,他不禁暗暗放松,心想许净川不一定会注意到自己,放下贺礼离开就是。

    他站在偏远花坛处,等着不再有车辆驶来才上前,他没有邀请函,心想若进不去就托人转交贺礼。

    “先生,很抱歉,没有邀请函是不能进的。”

    果然。

    “好吧,能否托人转交贺礼。”

    “当然可以,请问先生怎么称呼,我们将如实登记。”迎宾员将贺礼接过,林苏焕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其放进安检仪。

    “我叫林苏焕,双木林,苏杭的苏,焕然如新的焕。”

    “好的,林苏……林苏焕!”

    提笔记下名字的小哥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一声林苏焕叫出,周围工作人员全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

    林苏焕也被吓了一跳,见他们反应,心道不会真叫刘成这小子说对了吧。

    “请问,是桐城二中的林苏焕先生吗?”小哥还是一副活见鬼的样子,紧张地问道。

    “是我。”林苏焕苦笑,心道完了,许净川这是让自己上通缉名单了?

    得到确定回答,小哥激动到话都说不利索:“苏先生,哦,不不,林先生,您请进。”

    林苏焕眼前一黑,刘成居然不是在开玩笑,真是造孽啊,怎么就让许净川记了四年啊!

    他一路汗颜,进入会场后一路溜边走,却被熟人撞了个正着。

    “林苏焕!真的是你!”卢晓静端着酒杯,拽着刘成直奔他面前。

    “刘成一开始跟我说,我还不信,居然真的是你。”

    卢晓静长高了,少时清秀的脸庞如今多了几分锐利,干起来十分干练。

    林苏焕笑道:“好久不见。”

    卢晓静一拳捶上林苏焕胸口,笑骂道:“你也知道是好久。”

    简单叙旧后,卢晓静放下酒杯一手拽一个,抬腿就要把林苏焕往前面推。

    “走啊,在角落能看清什么啊,到前面去,我跟你说许净川真是越长越帅,他一会要致辞,前面看得清楚。”

    “咳咳,我还在这呢,说什么呢。”刘成在一旁不甘发声,女朋友当着自己面夸别的男人帅,就算被夸的是好兄弟也不行。

    “啧,我说的有错吗。”卢晓静瞪过去,刘成立马又闭嘴了。

    林苏焕看着好笑,悄悄收回手说道:“我在这就好,也能看清。”

    “那行吧,等许净川公司上的事搞完咱就去包厢,都是同学,你一块来,在302哈。”

    说罢,卢晓静一溜烟钻进人堆,举着手机打开摄像,准备给没在现场的小伙伴直播。

    “你说这……”刘成无奈摊手。

    林苏焕则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一点没变。”

    不久,前方传来几声克制的惊呼,许净川身着一身黑色绣金西装,没有其余的装饰,整个人清爽挺拔,修长的手指握住话筒,往台上一站,没有比他更亮眼的存在了。

    “哇,帅死了我的天!”

    “真是年少有为啊!”

    “就这脸去做明星,不得帅出一条新赛道。”

    周围的夸赞声此起彼伏,许净川浅笑着微微站等,弹指轻敲麦克风,声音响遍整个会场,所有的目光朝他聚集,四下一片安静。

    “各位来宾,晚上好。”

    低沉又略带磁性的嗓音透过麦克风放大在各处,也在林苏焕心里留在惊世骇俗的一击,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许净川那有些勾人的尾音,隔着人群望向远处高台上的人,沉寂的记忆不合时宜的冒了出来。

    同样是高台,同样是隔着重重人群,红旗下宣讲的少年目光所指,皆是台下满脸笑意的自己。

    可惜阴差阳错,物是人非。

    林苏焕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到许净川神采依旧,心里由衷的愿他岁岁长安。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参加鄙人的生日宴会,愿各位鹏程万里,万事顺意。”

    致辞接近尾声时,林苏焕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他看着许净川走下台,周围迅速围上人与他攀谈,闪光灯不断,他格外光鲜亮丽。

    酒有些烈,酒量极差的林苏焕感到阵阵头晕,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感到一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他顺着感觉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许净川的眼睛。

    林苏焕心头大震,下意识想逃,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转身离开之际,余光带到许净川肃穆的身姿,他好像又听到了险些淹没在人群中冷冷的嘲笑,带着许净川独有的恹恹语气,像是在嘲笑林苏焕的懦弱与不堪。

    但这次他追了过来,手腕被攥住的那一刻,林苏焕心都要跳出来了。

    灯光渐暗,舒缓柔和的乐曲悠然响起,主持人宣布众人自由舞动,女士们提起精致的裙摆,屈膝谢答前来邀约的舞伴,挽手步入舞池。

    手腕上的力量越发强劲,他们站在舞台边缘,光线昏暗到只能看清彼此。

    醉意朦胧中,感觉到来人身影盖过了自己,回眸就见许净川刀刻般锐利的薄唇出现在眼前,来不及反应,林苏焕脱口而出:“你好高啊!”

    他明显感到攥着自己手抖了一下,看着许净川的表情从惊愕、不解,渐渐地变成不安。

    “回来了?”

    熟悉的冷杉香扑面而来,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祟,林苏焕竟然鬼使神差地将最想知道的事问了出来:“你要结婚了吗?”

    许净川愣住了,攥着林苏焕手腕的手指微微颤抖,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正极力稳住呼吸。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林苏焕已经晕到找不到自己声音了,在许净川进一步的追问下,不受控制地吐露出内心最真诚的渴求:“我好想你。”

    许净川立刻红了眼睛。

    林苏焕见他眼角湿润,想要抬手擦拭,却因醉意目标失衡,摸到了对方的鼻梁,眼睁睁看着他眼泪滴落,徒留脸侧一道清晰的泪痕。

    失去意识前,他感到许净川用力将自己拉到跟前,低头在耳边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再逃了。”

    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他张了张口,好像没说出声,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盛夏蝉鸣侵耳,梦里的少年将校服盖在林苏焕头上,就像如今许净川匆匆带他远离喧嚣,唯有久久不肯松开的手留有体温,仍在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