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
许净川单手起开罐装可乐，气泡声带着冰凉的水汽喷在脸上，给夏日燥热的少年降了温。
“你不喝吗？”
林苏焕有点冷，五一过后的所有大巴都带空调，他的位置在出风口正下方，吹了一路冷风。
“有点凉。”他之前淋了雨，制冷空调吹干了衣服和头发，但他总觉得有些潮。
许净川将手边的冰可乐拿走，进屋换了常温。带有体温的外套罩在林苏焕身上，帽兜笼住了身后嘈杂的烟火声。
“我说呢，手怎么是凉的，A市下雨了？”
“嗯，暴雨。”
远处天际有烟火升空，散去了几分老城区的夜下忧凉。
许净川抬头看漫天闪烁的星火，此起彼伏的炮响追逐思绪，林苏焕眼神跟随，就看到一颗崭亮的流火直冲云霄，于天空中炸出巨大的金色星团，然后骤降云端，于墨色中留下绚烂的残影，化为银白的火灰坠落人间。
“好漂亮。”林苏焕由衷赞叹道。
“嗯，是漂亮。”许净川淡淡道，眼神却不是看向烟花。
林苏焕感觉他的眼神，好笑道：“你都没看。”
许净川却慢悠悠地喝了口可乐，没有回答。
见他这般敷衍，林苏焕也只觉得好笑，烟花彻底散去，吵闹声回笼于耳，仿佛之前的花火是一场梦。
“所以，你还是没告诉我，是怎么堵到我的。”他实在好奇，继续刚才的话题。
许净川笑着将不辣的烤串往林苏焕面前推了推：“A市离学校最近的车站要一个小时，六点左右发车，车程在四个小时的只有去砚州和庆阳的大巴。”
“为什么不是庆阳？”林苏焕好奇，庆阳和砚州离得近，车程差不多，他是怎么锁定的。
“直觉。”简简单单两个字，浇灭了林苏焕的好奇心。
“你是认真的吗？”林苏焕无语写在脸上。
“真的不能再真了。”
林苏焕简直没眼看许净川那一脸得意的样子，他不信有人会大晚上到人烟稀少的车站等一个不确定会来且仅仅认识五天的同学：“你图什么。”他吐槽道。
“图有人陪我吃夜宵。”
林苏焕：“……行吧。”
夜色浓郁，街上鲜少有行人了，林苏焕找了个由头独自结账，却发现这人给他换可乐的时候就结过了。
“你住哪，送你回去。”
林苏焕：“不用，太晚了，你送完我再回来12点都过了。”
许净川眯着眼看他，表情不满：“那也得送，我把你叫出来，就得负责把人送回去。”
林苏焕又拒绝了几次，但他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让步，林苏焕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车上，许净川一语道破。
林苏焕吃饱喝足后又开始昏昏欲睡，下车后的疲态一扫而空，被突兀问起，他竟一时想不起来之前为什么难过。他转头看了眼许净川，默默转移话题。
“怎么看出来的？”他赖在靠垫上，有气无力。
“看着蔫蔫的。”
林苏焕慢慢地眯起眼睛：“是吗。”
老城区路灯暗淡，网约车内没开灯，昏暗到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这个时段车很少，偶尔有远处光束飞快略过，林苏焕看过去时，只能匆匆看到许净川深邃清明的眼睛。
然后听见他说：“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说出来，哥哥我帮你参谋参谋。”
这个仅仅相识五天的人，意外地出现在暴雨后宁静夏夜，身上披着的是这个人的外套，特有的暗香流转在两人间，回想与他建立的种种联系，自奶奶过世后，林苏焕居然难得有种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感觉。
林苏焕盯着昏暗处看不清的人，缓缓吐出四个字：“近乡情怯。”
许净川收回目光，也如他一般瘫靠在背垫上，张口定性：“瞎扯。”
两人一块笑了出来。
浑笑过后，他回想起这人刚才的话，觉得有必要较下真。
“你多大?”
“16啊。”许净川恹恹道。
“生日几月？”
许净川挑眉，看着他，明白了他的意图。
“11月。”
“那我比你大，这声哥哥我可叫不来。”林苏焕得到答案，心情大好。
“敢问您几月？”许净川声音懒散低沉，听不出情绪。
“正月，足岁得很，朋友，你上学早了一年吧。”
林苏焕笑意盈盈地弯着眼睛，许净川睨笑着偏过头，好像很无奈，问道：“比我大就这么值得高兴吗？”
“非也，不想白白叫人哥罢了。”
路上车少，司机师傅开得快又稳，卡在12点之前送到了目的地。
“这个点还好打车吗？”林苏焕看着和自己一同下车的许净川，刚想问司机能不能直接接单载他回去，就见司机一脚油门顺着前路开去。
“怕是不太好打。”许净川摆弄着手机，半天没人接单。
林苏焕陪他等着，夏天凌晨也是有凉意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刚淋雨，不用陪我等，大不了在附近找酒店。”说着，就把人往楼梯口推。
“住什么酒店啊，实在打不到车，住我家就好了。”林苏焕在楼梯口站定，很自然地开口说道。
闻言，许净川按灭了手机往兜里一甩，十分不客气地抬脚就走，边走边问：“几楼。”
林苏焕被这人的自来熟逗笑，学着许净川的样子歪头看他，笑吟吟道：“你真是一点不客气啊。”
声控灯亮起，暖黄色的光线撒在二人身上，映得许净川消瘦的下颚都柔和不少。
“那我去住酒店。”
这人嘴上这么说着，却大咧咧地横在楼梯口，一动不动，抬着下巴，眼睛笑吟吟的发着光。
二人一上一下僵持在楼梯上，灯光灭了许久，直到林苏焕轻笑，黑暗中拽了许净川一把，说道：“走，哥哥我给你带路。”
林家屋子三个多月没有进人了，家具上盖着防尘布，很冷清。
林苏焕去找干净的床单被罩，许净川也不嫌脏，直接坐在地上等他。
“你坐地上干什么？”林苏焕找完出来，就看到这人曲腿半坐，倚靠着茶几假寐。
“懒得整理沙发。”
许净川起身接过床单，问道：“睡哪？”
“那间，你住我屋。”林苏焕带他进了自己房间。
许净川简单看了一下，评价道：“书香雅室。”
林家老宅古香古色，即使搬进市区楼房，装修也保持着一贯的风格。
“过奖。”
林苏焕开窗通风，给闷热的房间带来些凉气。
“空调遥控器在这。”
安置好许净川，林苏焕就要带上门离开，被许净川叫住。
“我睡你房间，你睡哪？”
“隔壁。”
“客房吗，哪有主人睡客房的道理。”许净川进屋扫了一眼，就大致了解了屋子的布局，应该是一厅三室。
“家里不常有访客，客房里都是些杂物，我睡奶奶的房间。”林苏焕迟疑了一下，又让开了一些，示意许净川可以参观参观。
他尽量面色平静，其实心跳如擂鼓，握着门把的手发热，内心默念着：最好别去……
少了两人说话的声音，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走针声突兀响着，和着砰砰的心跳，头一次有种在自己家不自在的感觉。
许净川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出了林苏焕的异样，眼角锐利锋长，透出狐疑的目光。
对方漫步而来，眼睛一错不错的定在林苏焕身上，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慢悠悠地抬手轻搭在门把上，微微抵住了林苏焕指尖。
指尖一顿，林苏焕抽身侧让，挤出假笑，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很方便参观……”
“你对人也太不设防了。”
“啊？”
许净川似乎有些不满，眉梢微沉，将门拉开了些。
“以后别随便让人进家门。”
“哈？”林苏焕有些懵，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这人说。
“浴室在哪。”
多新鲜啊，用教训人的语气告诉他多设防备，谨慎待人，转头就拎着毛巾，走进别人家的浴室。
简直是州官放火。
浴室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趁着人洗澡，林苏焕轻轻打开了“客房”的门。
他背抵着门，默默叹了口气。
林苏焕生的眉目细韵，身如修竹，自带书卷气息，每每低垂眼眸时，总有恬淡又静谧深远的氛围萦绕而来。
而他抬头凝神，看到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场景，目色沉忍，眉紧揪责。
他走到供桌前，点上了香。
“我回来看您了。”他轻轻的说，像是因为夜深，怕吵到照片里的人。
照片上的老人慈眉目善，看得他心底酸涩。
她不算老，鬓还没白，就轻轻的走了，没给林苏焕一点尽孝的机会。
不知看了多久，香燃过半，浴室的声音停了都不知道。
他沉在回忆里，听到脚步声才堪堪回神，连忙走出去。
只见方才还嫌麻烦的人，一边擦着半干的头发，一边收拾着客厅。
他换了短袖短裤，露出笔直修长的小臂，小腿胫骨如刃，肌肉线条分明，整个人挺拔而又清爽。
客厅没有开灯，白布撤去，有细尘散在夜光中，实木沙发光泽依旧，映着这人来来回回的身影，光影交错。
“你……”
听见动静，许净川俨然一副主人模样冲他招手。
“过来帮忙。”
林苏焕一时哽住，忘了说话。
他不知道从哪找来的鸡毛掸子，弹去了薄薄一层陈灰，轻轻打破了积厚的时空屏障，给尘封的空间带来了一束光。
林苏焕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吸引，丝毫没注意到，有零星水痕蜿蜒在“客房”门边，很快蒸发在时间里。
匆匆不见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