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几人约好了一起去医院调查,夏星月是最后一个到的。
路池的穿着一如既往的高调,身上的潮牌是各大买手店的断货王,斜挎着一个黑色的名牌包,看起来特别青春男大,脚上那双奇奇怪怪的运动鞋好像前一段时间还因为被炒的太高而上了新闻。
他懒洋洋的从树底下走出来,取下炫酷的墨镜,抱怨道:“你怎么这么慢?”
夏星月擦了擦额头的汗:“我怎么知道周六还有这么多人要上班。”
这一天天的,还不是最近双休的工作越来越少了,要不就是大小周要不就是单休,公交车上人挤人,大马路上车挤车。她耸耸肩膀,“大概双休犯法。”
接待他们的,是医院的一位副院长,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承认“钞能力”的作用了,沈怀远打着做慈善搞捐助的名义,医院上下的消息很快就被他打听清楚了。
第三人民医院不算是全市最好的医院,但是离那天出车祸的地点很近。因为前不久在新区新修了很气派的分院,引进了很多高学历的医生,所有这边的人患者和以前比起来算少了。
整个医院不算特别大,从门诊大门处过安检,里面设施装修其实挺老旧的了,医院的墙皮起泡,看起来都有脱落的痕迹,墙面斑驳处贴着“小心地滑”“静止喧哗”的标识已经卷边。
阳光投过门诊大厅的玻璃斜切进来,蓝色的LED屏上电子号牌不断跳动,一排崭新的电子挂号机前挤着不少神情焦灼的人,每台机器前都有引导员在耐心的解答各种疑问,一位穿灰布胶鞋的中年人在引导员的指导下,用布满伤口的手指点触屏幕,挂号单很快从出口吐出来,还把他吓的往后退了一步,嘴里一直道谢:“真是麻烦你了!”
候诊区的金属椅子上被挂的一塌糊涂,椅背不知道被那个调皮鬼用涂改液歪歪扭扭的写上“到此一游”的小字。正对着的护士站光可鉴人,两位小姐姐忙的脚不沾地,看起来很辛苦。
大厅左侧是药房,自动发药机的机械臂一直不停的在工作着。右侧穿过人工缴费区可以过急诊,急诊通道的绿色底漆已经褪色成灰绿色。墙上的急救流程图已经泛黄,夏星月仔细看了眼时间,好像还是十年年的版本。
空气中倒是没有想象中的消毒水味,推车轱辘碾过过防滑地胶的闷响由远及近,几位护士推着周转床疾步而过,白色的床单下露出裹着纱布的小腿。
“这边的院区遭遇先后过严重的火灾和洪水,重建过几次。”副院长姓程,是医院的外科医生,同时也主管医院的行政事务,负责一些对外交流和联络。
夏星月注意到程院长的头发白了一大半,但是皮肤巨好,细腻光滑的能拍广告,心里想这人该不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吧?
他拿出平面图铺在走廊长椅上耐心的解释,“根据监控记录,沈先生车祸当天被送到这里时,生命体征监测仪确实出现异常波动。”
沈怀远到现在都还记得,他为了拉业务喝酒喝到被送进急诊丢脸的情形,他的身体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四肢无力的搭拉,甚至灵魂不受控制的飘荡在半空中。不过医生解释那只是大脑在欺骗自己而已。
沈怀远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表:“主治医生说仪器故障,但我记得...”他停顿片刻,“其实,那种感觉,并不痛苦。”相反的,极端条件下,人体的肾上腺激素迅速飙升,那种感觉是非常非常舒适,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直停留……
在程院长的介绍下,他们把医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都摸了一遍。医院很常规,门诊部,住院部以及各个科室,唯一比较特别的是,医院保留了百年前的一栋老楼,就在医院停车场的后方。
砖瓦结构的房子,墙壁上爬着茂密的爬墙虎,门前种了一排玉兰树。远处传来悠长的汽笛声。
沈怀远望着窗外货轮驶过的江面,突然明白医院建筑为何呈阶梯状分布——每层平台都比前一层高出三米,像是抵御洪水的堤坝。
“修在江边,容易有洪水泛滥的威胁吧?”他好奇的问。
“确实,这里地势比较低,所有后面新院区就搬地方了。1925年第一场大洪水。”程院长推开档案室铁门,霉味混着樟脑丸气息扑面而来。他抽出本虫蛀严重的日志,泛黄纸页上钢笔字迹洇着水痕:“七月十七日,水位漫过二楼窗台,哈珀博士将手术台架在八仙桌上,产妇在洪流声中诞下双胞胎。”
“抗战时期医院迁到其他隐蔽的地方。”程院长展开卷轴般的平面图,图纸边角残留焦痕,“在防空洞里建起三百张病床,德国造的X光机拆分三十个部件人挑肩扛运上山。”他忽然轻笑,“后来有人要把手术器械熔了,老院长连夜把器械埋在后山银杏树下。”
推开顶楼窗户,江风掀起他霜白的鬓角,他们站着的百年主楼完整保留着飞檐斗拱,“沈先生,你住院那天太不巧,市里又是高楼火灾,又是几起大型连环车祸,还有商场垮塌,医院一下午挤满了人,只好把你们安排在这边抢救,但是你们放心,虽然这里已经废弃了,设备老旧但都是完好的,医生也百分之百的尽心尽力……”
沈怀远点点头:“在这里吗?怪不得,我好像迷迷糊糊的闻到了玉兰花的香味。”
查看了那天的记录,不但是沈怀远,他们几个,全都被送到这栋楼抢救。
那天太乱了,资料记载并不齐全,但是可以看到,他们几个被送入医院的时间相差不超过一个小时。
夏星月是车祸,沈怀远酒精中毒,路池是心脏突发,李雪也是车祸,顾临川最倒霉,他演出结束回酒店的路上,由于火灾导致人群乱窜,司机把车开水里去了,他差点没被淹死。
“真是无妄之灾诶!”夏星月感慨,“这种情况活命机会很渺茫吧?”
顾临川想不起当时的心情,一回想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拦自己:“那天夕阳实在太美了,我没忍住摇下车窗想吹吹风,没想到这个举动倒是救了我一命。”
车就那么笔直的沉入水里,霎时间水就淹到了胸口,门已经推不开了,他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从半开的窗户里爬出去……
暮色渐浓时,三人来到后院。十几米高的玉兰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树身绑着的红绸带已褪成浅粉色。程院长抚过树干上的铭牌:“据说,当年埋器械时,这树还不到碗口粗。”
阴冷的风突然穿过走廊,路池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瞳孔微微收缩:“你看那个人...…”
路池也惊奇的出声:“是张姐。”
她的状况好像很糟糕,脸色蜡黄,头发散乱,手上挂着吊瓶,轮椅碾过地胶,夏星月看着护士推着张姐进入住院大楼,当金属门即将闭合的刹那,张姐布满针眼的手突然扒住扶手,浑浊的眼球转向众人,脸上闪过奇异的光,惊声道:“是你们!是你们!”
沈怀远按住突突的太阳穴,提醒道:“这是医院,别这么激动。”
夏星月走过去:“张姐,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靠近后,夏星月才发现短短几天不见,张姐的头发里冒出很多白发,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你说,你说你见过我老公对不对?你见过的,我的老公,对不对?你快说……”
这时候,大家想起了张姐的老公老李,失去恩爱的丈夫是多么让人伤心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的情况不是去世那么简单,是直接从现实世界抹去这个人的存在……
夏星月走上前,曲下膝盖,拍拍张姐的手安慰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她的语气坚定,“别怀疑,他存在过!”
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转眼间就被抹去所有痕迹,连带着自己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实很难不发疯。
张姐忍不住,两颗泪从眼角滑落,“小夏,大家都说我疯了,小夏!”她抬头又看看李雪,“小夏,他们怎么都说我疯了?”
她一觉睡醒,老公没了,孩子没了,原本幸福温暖的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程院长有些意外:“你们和张医生认识?”
路池反问道:“你和张医生也认识?”
程院长笑了笑:“她是我们医院很优秀的外科医生。”说着语气一顿:“就是可能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最近,最近有点压抑……”他话说的模棱两可,语气很惋惜:“大概休息一下就好了。”
两位轮椅的小护士也是一脸的同情,夏星月低声对张医生道:“张姐,你好好休息,等你状态好了,我们大家一起聊一聊。”
张姐一把拉住她,下了狠劲,不让她离开:“我现在就很好,别走,你们别走,我真的快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