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储藏仓库内。
傀拉一回来，就被照明按坐在了摇摇欲坠的充电床上。
伊迪斯起初还有些茫然，但随即在两人凝重的气氛之中明悟了原因。
两人双手空空地回来了，但是否找到能量储备、她们还能撑多久，已不是当前重点。
伊迪斯无视了傀拉在照明身后偷偷比划“把嘴拉上拉链”的动作。
她在角落那点少得可怜的能量块里拿出一小块，放进供能转化装置里，火种监护仪开始工作。
傀拉还想说些什么，但照明的表情让她理亏地住了嘴。
照明没有给她和伊迪斯“串供”的机会。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傀拉选择隐瞒，更不知道为什么伊迪斯会配合傀拉。
但她可以问。
她尽可能冷静地，说了在寻找能量的时候傀拉晕倒的事情，伊迪斯就在她叙述的空隙里完成了对傀拉的检查。
照明艰难道：“这是因为之前失败的火种融合实验吗？”
伊迪斯停下了摆弄仪器的动作。
她叹息着说：“你的猜想是正确的。别对我做鬼脸了，傀拉。我说她迟早会发现的，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瞒下去。”
“我一直在监测你们的状态。当时在实验的时候，我对K-13——傀拉的火种进行了分割。”
“她的火种本身就是从伤害中恢复，现在又遭到如此直接的伤害。这让她的整体系统无法再维持内部的动态平衡，逐步走向崩溃。”
照明的脸色变得苍白。
傀拉插嘴道：“噢，得了。没那么严重。”
伊迪斯否认道：“你之前的症状不严重，全靠机体在危机环境中的超常发挥；你一直在战斗、逃跑。现在我们到了安全的环境之中，放松之后，先前的伤害就逐渐暴露了。”
照明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几乎充满希望地看了一眼傀拉，说：“你之前说过……你们已经快要找到解决方法了。那……是不是还有办法能修复你的火种？”
傀拉逃避了她的眼神，只是说：“那个方法是不可能成功的。”
“伊迪斯？”
伊迪斯沉默了一会儿，为不得不说出真相而感到芯情沉重。
“我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更多次的测试。即便如此，要取得理想的结果还是一个非常小概率的事件。”
照明深深地置换一口气，让自己发热的处理器冷静下来。
“那我们需要什么？”她问，“更多的能量？相应的设备？我们可以偷，可以交易，随便什么，只要告诉我需要什么就行。”
伊迪斯以一种放弃的态度说：“要修复她的火种，我们需要一个比我经验更丰富的医疗单位、一系列相应的医疗设备、一个不受外界干扰的安定环境，以及，”她看了一眼罢工的火种监护仪，“一个新的火种监护仪。但更重要的是——”
伊迪斯看向照明：“——这需要你。”
傀拉在充电床上不安地挪动了一下。
照明：“我？”
伊迪斯解释：“我在扫描时发现，傀拉火种的一个片段仍然在你的火种核心旁边，且具有一定的活性。对于火种的研究并不完善，但我猜想，如果让你们完全火种融合，或许还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行。”照明还没说话，傀拉就尖锐地说道，“我说过了，不行。”
照明平静地说：“可我还没有说不行。”
傀拉吃了一惊，紧张地站了起来：“你根本没认真考虑过，照明，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行为，这——”
“既然你这么快就决定放弃尝试，放弃自己的生命，”照明打断了她，声音略微提高了，“我怎么就不能现在就决定了？你不是唯一一个能做决定的人！”
“照明，你还不明白自己在同意什么。”伊迪斯说。
“火种融合本来是毫无危险的事情，但如果两个个体状态极度不对等，比如一个火种严重受损时，‘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原理就会触发吞噬式的融合，让较弱个体被彻底吸收。”
“较强的那个火种也绝非安全。不仅仅是傀拉的生命，你也将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你们会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方式将它们融合，而这种治疗方式仅仅是我的异想天开。”
当伊迪斯说完这番话，三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唯一的声音是供能转化装置机械运转的声音。
伊迪斯颓然站起，她的肩膀缓缓垂下去，像是一直支撑着她的什么东西终于融化。
那一刻，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干练稳重又温柔坚定的医生，她只是个犯了错的普通人。
她看着面前的两人，说道：“我动手做了这个实验。没有我，黑骑士无法进行她的计划。”
“我曾经告诉自己我别无选择。但现在看来我确实有选择，但当时的我只是选择了更容易的那个。”
“我错得离谱。对不起。我非常——非常抱歉。对你们俩。”
——————
照明看着数据板上傀拉的检测报告，她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细线。
她已经看了很久，自从伊迪斯离开之后她就一直在看，好像盯着报告就能把异常波动看消失似的。
报告旁，是伊迪斯字迹凌乱的标注。
[擦火助推法：用一个健康的火种去激活一个濒临衰灭的火种。]
[这具备前人的理论依据和实践依据。非常危险，毋庸置疑。但在临床中有不止一个成功的案例。]
[但是火种融合？可能有新情况产生。这是全新的领域。]
标注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是照明看得似懂非懂的一系列图表和演算。
能看出这并不是一个多完整的方案，甚至只是一个设想。伊迪斯没有夸大其中的危险性。
傀拉在她身后动了动。
“我没事，”傀拉低声道，“我暂时又不会死。”
“你的标准也太低了。”照明刷一下转过身瞪着傀拉，都要被气笑了。
傀拉苦笑了一下：“你生气了。”
“我害怕极了。”
傀拉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照明在傀拉的对面坐下了，把手肘靠在膝盖上，双手捂着前额。
声音从她手中闷闷地传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外面寻找能量的时候意外倒下，我甚至都不会知道你出事了。”
“伊迪斯有我的频率。以及，我对此有预感。我们出去寻找能量时发生的事完全是个意外。我没想到——”
“——没想到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暂了？”照明抢白道。
被说中事实，傀拉无言以对。
照明抬起头：“你就赌伊迪斯刚好能接到信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根本不稳定？你当然没想到，你什么都不打算让我知道。”
“我不想让你知道，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
照明为这种自作主张的愚蠢，气得连音频接收器都竖了起来。
“你不想让我担心。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等我在角落里发现你离线机体的时候？”
傀拉喃喃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本来是打算悄悄离开的。”傀拉承认，“那样对我们都好。你一开始可能会很生气，但几百万个循环之后，你会忘记我。”
“可我太贪心、太自私了。我还是想留下。”
“我怕你担心我，又怕你不担心我。可能我最怕的，还是你最终会忘记我。”
照明的音频接收器向后垂了下来。
她不想听傀拉用仿佛在说遗言的口吻说这些，她久违地再次体会到想要逃避的感受；但傀拉还在滔滔不绝，好像这是她最后一次和照明说话的机会那样。
“这几个周期我很开心，真的。我离开了研究所，不再受人掌控。我和你在一起，所有的一切都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照明望着面前的傀拉，傀拉包含遗憾的笑容在照明的面前逐渐变得模糊。
光学镜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了……
照明尝试重新对焦，但视野中的画面没有丝毫改善。直到镜头清洗液落在手上，她才发现并不是光学镜出了故障，而是清洗液使其模糊。
“对不起，我还是让你伤心了。我好像一直在让你伤心。”
傀拉非常歉疚地说，伸出手拭去照明的泪水。
她抹去那些晶莹的镜头清洗液，却怎么也擦拭不完。她无奈地放弃了，芯里充满歉疚，但更多的则是不甘。
“一切都会没事的。”
为什么人总是在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呢？
“虽然伊迪斯那样说，但这太危险了，而且你没有这样做的义务。你也不会想和一个你已经不爱的人永远绑在一起。”
傀拉小心地看了照明一眼：“我说过，我不会再利用你了。如果你哪怕有一丝犹豫……我绝对不想这样做，甚至我都不会再靠近你。我也不希望你只是因为善良才想这样做。”
照明看着她，看着傀拉光学镜里反射出的她的倒影，看着这个她一直以来渴望着又迟疑着不敢靠近的机子。
她的话音颤抖着：“为什么……你还在怀疑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爱你了吗？”
不等傀拉反应过来，照明倾身过去，温柔又绝望地，轻轻吻住了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