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以新那五个故事,实在令她印象深刻。她觉得,倘若陌以新去摆摊说书,也定能闯出一片天地。
风青将筷子一搁,语重心长道:“你怎么忘了,那晚的黑衣人还不知所踪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林安闻言,轻轻一笑。
“你笑什么?”风青纳闷,“那人或许真是冲着你来的啊!”
“那个人,是任一巧啊。”林安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风青瞪大眼睛。
“那个黑衣人所持匕首的握柄也是红色的,事实上,那个‘匕首’,其实就是‘红颜怨’的短刀,也是后来出现在草地里的‘凶器’。”林安解释道。“我想,任一巧当时只是在暗中偷听查案进展,却不慎发出声音被大人觉察了。”
“可是,她分明是在行刺你们啊!”
“或许,她见大人上前追她,一时恶向胆边生,又觉得我们本也是个祸患,便下了杀手。”林安耸耸肩,“而且,她既然已经偷听到方初雪的身份,或许还想索性利用这一点,让我们将她也当成匪帮派来的,更加扰乱我们的视线。”
任一巧必定看出陌以新不会武功,这才冒险出手,而她不过是为了杂耍技艺而学的拳脚功夫,自然比不过正经高手风楼,所以她当时才会立即退走。毕竟对她来说,隐藏身份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先前你不是还惊叹,关山院分明已被封锁,她居然还能潜进来。其实,不过是因为她原本就住在院里罢了。”林安说着,看向一旁的风楼,“至于她能在风楼的追踪下逃走,也不过是利用对环境的熟悉,藏起来后绕回自己房间罢了。”
风楼露出恍然之色,难怪那黑衣人转过一道走廊便没了踪影……想起那夜因黑衣人轻功远超自己而生出的沮丧,风楼终于释怀。
“这个女子,心思实在深得可怕!”风青啧啧几声,长吁短叹,“我真是想不通,不过一个宇文雅山,怎就让那郑白晴和任一巧都爱得死去活来?一个甘愿为他栽赃陷害,甚至失手杀人;一个不惜耍弄阴谋,背刺挚友。”
他又长叹一声,连连摇头,“真不知这些女人怎就偏执到如此地步,把那点儿情情爱爱当了命。”
这几日来,风青已不是第一回如此感慨,林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索性接话道:“你想知道原因?”
风青原本只是随口议论,并非真要求一个答案,听林安如此回应,反而起了兴致,狐疑道:“哦?你还真知道?”
陌以新也正看着林安,眉梢微扬,眼底一丝微光里藏着轻柔的打量,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探究。
林安点了点头。
“说来听听!”风青催促道。
“楚朝风气本就开明,男女大防并不拘谨,戏班子这种地方就更不讲究了。宇文涛一心想要儿子接班,自幼便将宇文雅山留在院中,熟悉事务。”
林安娓娓道来,“我听说,宇文雅山擅长妆容手绘,关山院起初只是个戏班,唱戏时的戏装都是宇文雅山亲手所绘,要扮什么都惟妙惟肖。如今虽不再以唱戏为主,可登台演出总少不了精致妆容,都是宇文雅山一手教她们的,直到现在,他有时也会亲自出手。”
风青耐心听完,挠了挠头:“你说的这些……和方才那问题有关系吗?”
“郑白晴和任一巧,她们自小便进了关山院,和宇文雅山说是朝夕相见也不为过,又常有描眉点唇、执笔上妆那般亲昵举动,动了芳心并不奇怪吧。”
风青一愣,便反驳道:“动心是无可厚非,可她们简直是沉沦,是鬼迷心窍,连情义道义都不顾了。”
林安轻叹一声,喃喃道:“她们的世界太小了。”
“什么?”
“她们未曾看过大千世界的广阔精彩,更没机会遍览世间多少优秀男子。她们从小到大,所在的天地只有小小一方关山院,她们相处的同龄男子,只有那一个宇文雅山。”林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悲悯。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每个人都会有青春懵懂的悸动,可她们心底那股热情与柔情,所能投向的人只有宇文雅山。宇文雅山相貌堂堂,性情温和,作为少班主在身份上高她们一等,又不至于遥不可及,最适合让人生出一丝憧憬……时间一长,便成了执念。
不要说她们两人,就是关山院其他女子,倘若宇文雅山有意聘为妻子,又有几人会拒绝?”
“这……”风青有些语塞,却还是道,“难道她们害人还有理了?”
“害人当然是错,酿成如今的祸事,自然是她们的错。可是,仅仅谴责她们两个女子却也太过轻巧了。”林安抬眸看他,声音轻淡却带着力道。
“她们不是生来下贱,更不是生来就想要互相倾轧,去争那一点点难得的温暖。倘若女子都能读书明理,眼界自宽;情感有寄,志趣有托,又怎会困顿至此?若有那一日,这种祸事也就少了。”
风青默然,竟一时无言,不由看向旁边始终沉默的陌以新。
陌以新一直静静听着,眉目如常,只在不动声色中微微侧了侧眸。她说话的模样,有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与洒脱。而她的话,更如一缕风落在他心头,轻拂起一番细不可察的涟漪。
他再瞥她一眼,又微敛了眸光,好似只是漫不经心地掠过,只眼底深处仿佛有一道光影,虽一闪即逝,终究还是留下了痕迹。
……
又一日清早,林安洗漱收拾妥当,伸着懒腰往前院走。半路上,便见陌以新悠闲坐在廊下。
林安纳闷道:“重阳假期才过几天,又放假了吗?”
陌以新好笑道:“今日休沐。”
林安反应过来,心道自己这日子过糊涂了,喃喃自语道:“周末啊,睡个回笼觉好了……”
“周末?”陌以新挑了挑眉。
“呃。”林安一噎,随口解释道,“就是说,在一个当差的周期……的末尾……的休息日。”
陌以新摇了摇头,对这新奇用语不置可否。
林安呼了口气,便要转身,却听陌以新又开口道:“别睡了,今日有事,咱们出门。”
“何事?”
“濯云监视茗芳已有不少日子,他约我今日面谈,不知是不是有了进展。”陌以新道。
林安自然也记得此事,连连点头道:“我们去相府?”
想到萧濯云可能已有重要发现,林安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紧张与期待。
“非也,非也。”风青从一旁走来,抢答道,“今儿个是去秋水云天。”
“秋水云天?”
风青见林安一脸茫然,得意洋洋道:“是萧二公子开的酒楼。”
林安一怔,忽而想起第一次见萧濯云时,他还是歌女谭秋一案的杀人凶嫌。他恰好在谭秋死后那日不知所踪,后来解释说,自己是听闻南柘城出了个好厨子,亲自前去一试深浅。
那时,林安并未多想,只道这位相府二公子必定是个爱好美食的讲究人,却没想到原来他还开了家酒楼,难怪会对厨子如此感兴趣。
风青见林安恍然模样,啧啧道:“咱们府衙没有厨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咱们的一日三餐是打哪来的?”
在府衙这些时日,饭菜总是现成的,林安一早便知晓,府衙的婢女仆从都是萧砚从相府亲自拨来,只道厨子也一并在其中,此时才知,原来是萧濯云开的酒楼在给府衙送饭。
林安原先便想过,萧砚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已是龙骧卫副统领,虽然只是五品,却直属天听,前途无限。而次子却是闲人一个,作为位高权重的丞相之子,这实在有些古怪。
却没想到,原来他是开了家酒楼?可是,这似乎比“闲人”还要不务正业啊……
林安腹诽着,忽而脑中一闪,醒悟道:“这便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表面是酒楼,其实是利用酒楼之便,打探消息?”
“哈哈哈!”风青捧腹大笑,“你话本看多了吧!”
林安一噎,没好气道:“是你不懂吧!”
陌以新也莞尔道:“只是普通酒楼,不过人手都很可靠,饭菜也很安全。至于开酒楼的原因,自然是为了赚钱。”
“啊?”林安愣住。堂堂相府公子,居然要靠酒楼赚钱?
风青一脸神往地咂咂嘴道:“秋水云天虽不是景熙城最大的酒楼,却是最贵的。冲着萧二公子的身份,酒楼从不愁没生意。公子哥们也不在意这几个钱,银子哗哗地流,好赚极了!”
说话间,风楼也走过来,四人便一同出府,前往秋水云天。
秋水云天乃相府二公子的产业,出入者往往非富即贵。是以在林安的想象中,这里必定是金梁玉柱,富丽华美。
到了一看才知,整座酒楼临水而建,三层之高,屋檐飞翘,雕栏画栋,却皆收敛锋芒,不显浮华。
连牌匾上“秋水云天”四字也不是金粉朱漆,而是以沉墨所书,笔锋苍劲古朴,透着一股高人隐者的风骨气度。
入内更是雅致。一缕清檀裹着温酒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红木为梁,青砖为地,摆设的每件器物看似普通,细看却是难得的珍品。
整体风格古朴厚重,却有一种低调而含蓄的华贵,藏在桌几木纹深处,藏在四壁水墨之后,藏在茶香酒香之中。
一行人由小厮领入大堂后,掌柜亲自迎上来,毕恭毕敬道:“草民参见大人。”
此时方至上午,饭时还早,酒楼里并无客人,一众小厮却仍旧站得规规矩矩,一切井井有条。
“早啊!”楼梯上传来一声招呼,正是萧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