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熊猫找你。”
准备踩点下班的男人顿时委靡，乌黑的头发盖住眼睛，俊俏的脸也皱巴成一团。
瘫在椅子上心不在蔫连刷几个视频，他不情不愿地上楼了。
在白山区妖精管理局副局长的办公室门口，万一对着门牌上的“熊英”二字翻了个白眼，拽拽衣服，推门而入。
里面坐着一个敦厚的中年男子，小眼睛，大嘴巴，正着急忙慌地拿纸擦嘴。
万一眼尖，看见纸上残留的橘红色，还有空气中熟悉的、引人流口水的味道。
熊英先发制人：“你又不敲门！”
“熊局，找我什么事？”万一眼瞅着这只熊猫又要开始溜话题，赶快拉回，他可不想因为听领导训话而延迟下班。
熊英拿起桌上啤酒瓶底厚的圆眼镜带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啪啪”拍着，“你自己看看，写的什么东西。上周‘理想’主题征文比赛，别人都写为人民为妖精服务，建设祖国，你倒好，这一大张白纸就写了两行，读的出口吗？”
万一摸过信纸，慵懒的嗓音张口就来：“我的理想是世界和平，整天坐在办公室里不用出外勤。”
“你怎么不直接写要当条咸鱼？”
“这样写已经很好了，我还没写想赚大钱买大平层，怕被说贪图享乐。”
“重写重写，不写就参加下周的联谊，卖不了笔杆子总要卖点别的。”
万一弯腰起来，慢吞吞往外走，没两步又被叫住。
“跑什么跑，还有事。你们科室人太少了，前几年事少无所谓。这两年明显感觉到成精的动植物增多了，人手不够，是时候发展点新成员了。你也不想天天加班吧？”
“人事科关门了？”
熊英摆摆手，“发展的是妖精，不是人，这些年大家对妖精的接受度提高不少，今年应该不会像往年那样招不到实习生了。你们治安科出任务都是一人一妖做搭档，巡查科和调解科也准备引入妖精员工，数量明显不够了。你没事去后面教学区看看有没有好苗子。”
现代灵气复苏，不少动植物都化成人形。
十年前第一起妖精化形上了新闻，视频中的人浑身蠕动藤蔓。一时间人体实验、邪神复苏、基因变异……各种令人恐慌的猜测扑面而来。
最后官方调查发现是植物成精，大家的第一反应是：还好，没有世界末日。
第二反应是：什么？植物成精了？！
紧接着全国各地陆续报道出梅花鹿成精，荷花成精，螃蟹成精……
人们发现刚成精化形的妖精并不像奇闻志怪里写的聪明绝顶、法力无边，甚至有些……傻。
没错，不仅傻呆呆的，说话也不利索，不懂人类社会规则，不会用现代科技，一整个新生儿的懵懵懂懂。
需要模仿和学习人类的行为，才能慢慢融入社会。
官方也立刻设立专门的组织——妖精管理局——来帮助和管理这些成精的动植物。
刚开始没有人愿意考，哪怕是个铁饭碗，哪怕工资补贴也比其他岗位高，导致妖管局常年人员紧缺。
万一从毕业那年就入了妖管局，已经混成了6年老油条，“这么重要的事也轮不到我来干吧？”
熊英：“这是看好你。要不是你整天死气沉沉，站着都能睡着的样子，早该当上科长了，不至于现在还空着。身为公职人员，要对群众——热情。”他加重声音。
贯彻咸鱼理念的万一在沙发上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反驳道：“别画饼，这和升职没关系，每年业绩考核我都是优秀。再说了，我一次投诉都没收到。”
提到这个熊英就火大：“你还好意思说，你给的人家的是什么，是我的工号和电话！投诉都打我这了。”
“但结果是好的，我们俩都没被批评教育，明天给你买泡椒竹笋。”
“不要不要，你买的竹笋十个里有八个是坏的。反正你们就瞅着我是熊猫可劲欺负吧。”
熊英还要说什么，外边突然传来接待员的喊声：“万一！快过来！”
万一条件反射地弹跳而起，两步冲到门口，身后传来熊猫的声音：“快去快去，别忘了发展新成员——”
已临近下班时间，办事大厅门可罗雀，这就让中央的高大男子异常显眼。
万一在冲出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他怀中抱的小狗，嘴里滴滴答答流着口水，嘴角还有白沫。
接待员大声道：“先送去医院，杨秋阳已经在车上了，医院那边有人接待！”
万一飞一般掠过男子，眨眼间小狗易主，再大步跨上车。车瞬间启动，跑出半米车门才砰的一声关上。
直到小狗进手术室，万一才放下紧绷的肩膀，整个人又蔫了。
他这才有时间去思考，然而想的第一件事却是：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为什么偏偏喊我？
他又问旁边的杨秋阳。
杨秋阳摇头：“不知道，我刚来接班，就被喊去开车。”
万一又问：“里面的狗是妖精吗？”
杨秋阳的本体是杨树，化形的妖精多多少少能感知彼此。
“他太虚弱，感觉不出来。”杨秋阳说，“但送他来的那个男人是妖，远远看了一眼，大概是刚化形的植物。”
万一摩挲手机上挂的山鬼花钱链，思来想去想不通，人养妖还不够，开始妖养妖了？
一位医生出来，将报告递给他们，“初步判断是进食有机磷农药，感觉不会超过24小时，12小时以内都有可能，现在在洗胃，中毒不算太重，一到三天内大概会醒。”
不等万一打电话回去报道，局里先打过来。
“万一你快回来，医院已经找其他人来带你班了，这边有个妖精说是你家的……”
办事大厅。
万一发现那位男子还在，穿着睡衣，光着脚，能看见脚底板的灰泥，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很是澄澈。
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同事把他围了一圈，好像在打量什么珍奇事物。
户籍登记窗口的贾连心连忙喊住他：“万一，你快来看看，是不是你家的？”
万一指指自己又指向那个男人：“诈骗吧？我家不养猫不养狗，哪来的妖精？”
不等贾连心说话，男人站起身，嗓音有些怪异，忽高忽低的：“我、是了、是你杨的……发财树。”
……是了，他家里确实有一株发财树，存在感属实不高。
这些年有不少动植物化成人形，尤其是家养的。虽然还没搞清楚化形的原因，但官方收集海量资料最后分析，大概是家养的动植物和人类有更多的接触交流，所以灵智高，更容易化形。
同事们用一种看渣男的眼神看向万一，怎么连自己家养了什么东西都记不住。
万一将重心从右脚换到左脚，假装不在意继续问：“你怎么化形的？那条狗又是怎么回事？”
发财树刚化形，没掌握好舌头，发音不标准：“渴，你不隔、水喝，就变人自级、喝水。”
同事的眼神更有穿透力了，万一不由得站直身子打哈哈：“这不挺好的吗，以后都能自己喝水了，多方便。”
“那狗呢？”他又问。
贾连心话痨，倒豆子全说了：“问过了，他说下午在家化形没多久那个小狗就找上门，非说要找你帮忙，他就带小狗过来，半路小狗抽搐倒在地上，他一进门就喊你名字，所以才让你送去医院了。”
这里面疑点重重，一时半会查不清。
贾连心：“先来登记户口办身份证吧，你们赶快想个名字，照片什么的刚刚都拍好了。我刚问他叫什么，他说‘草’，把我吓一跳，没想到你在家养植物也这么敷衍，就喊草。”
按照法律规定，凡在人类私人居住地化形的动植物，都要落在该人类的户口上，该人类是其监护人。
如果是在户外成精，就会落在当地的集体户口。
万一探头进去，看到自己不在时拍好的照片，一张原型照，一张人形照。
原型里是一株翠绿的、纤细的小草，是的，万一还是不愿承认这个不到一米高的东西是颗树，差别也太大了。化成人形怎么就和自己一般高了？
眼看贾连心将其他信息填好，他直接说：“叫钱多多。”
贾连心：“啊？是不是有点……敷衍？”
发财树也贴过来，点点头。
万一据理力争：“哪里敷衍了，这名字多好，多有寓意，你看他原型是发财树，和这个名字天生相配。”
发财树眨巴眼睛，突然道：“你喜欢钱，自己叫钱多多。”
“还挺会顶嘴。”万一咂舌，有些意外。
“那个……”贾连心被他们俩左右包围，弱弱举手：“其实他的本体属于五加科鹅掌柴属鹅掌柴，不是我们通常说的发财树……”
“什么？当初卖给我的人说他就是发财树。”
比家里多了一个妖精更不能让万一接受的事情出现了，辛辛苦苦养了十年的发财树居然不、发、财！
发财树，哦不，现在该叫鹅掌柴，浑身一抖，万一好像要把他丢了。
贾女士见情况不妙，立刻插嘴：“别着急，他虽然是绿化带里的常客……”
“他还是绿化带的？！”
“不是不是，听我说，他在不同地区有不同叫法，南方通常把他叫做招财树因为他一根上有8片叶子就是八方来财的意思所以和发财树没什么区别就是叫法不一样！”
贾连心大喘气，安慰住可怜的万一。
局里谁不知道治安科的万一喝凉水都能倒霉，日常破财消灾，逢年过节都许愿发财。
前几年还热衷去庙里拜财神，膝盖没跪下去就先念叨财神爷保佑我发大财。
每次从庙里出去不是被车撞就是被骗钱，搞到后面他只敢求财神爷保佑发小财。
但小财也没发成，他前脚转身后脚就把别人绊倒赔了医药费。
从此万一再也不去了。
“那就姓金，金子的金，你本体是植物，再加个木，叫金木。”
鹅掌柴：“不如把后面、山个补上，叫金木、水火土。”
万一发愁呢，今天破事不断，取个名字还挑三拣四，“挑来挑去不满意你就叫‘没名字’吧。”
鹅掌柴不高兴，觉得万一太敷衍，“你的名字、是第一个孩子，就叫万一吗？”
万一怒了，他最讨厌别人拿他名字说事，别人家的动植物成精都乖乖巧巧省心省事，他家的像灌在毒药里长出来的。
“草，你下次再这么说试试，登记的时候写和户主的关系是长子……这取名网站也不靠谱都什么年代了还叫子涵，还有四个字的也够装的，我妈肯定高兴能抱孙子了，还这么大个……”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在网上搜新生儿取名大全。
最后他大手一挥将手机屏幕转向贾连心，“就这个，登记吧，明天我带户口本过来。”
于是，万一家的招财树有名字了。
叫钱佳运。有钱加好运。
有了新身份的钱佳运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家、门被砸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