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年点开对话框，一条一条往上滑，眼眶发酸。
陈时：【买了炸年糕，晚上带给你。】
陈时：【好像要下雨了，记得带伞。】
陈时：【李斯年，你在干什么？】
……
他在干什么？
他在失恋。
李斯年太清楚，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冲动。
要回复吗，回什么呢，李斯年确实想躲着他，可要躲多久呢，迟早要返校，迟早会碰见，不是课室就是寝室，难道要装成陌生人一样视而不见。
明明走廊两头的门都是开着的，风直往衣领里钻，但李斯年仍觉心口很堵，嘴里干涩一片。想左滑将对话框删掉，又舍不得，最后索性调成免打扰模式。
他只需要再往上滑，就能滑到昨天他向陈时表白的消息。
日光还灿烂着，李斯年在窗边把玩鼓棒，家对面的高中草坪上有体育生在训练，哨声阵阵惊飞电线上的麻雀，李斯年想起了陈时。
陈时不是体育生，但他身材很好，高高大大的，脸也耐看，有时会被社团的人拉去出cos。
李斯年不爱看漫画，对这种二次元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但架不住陈时会拉着他去帮忙。一开始是帮忙拿东西，后来是帮忙端相机拍照，再后来，陈时也会漫不经心地说一嘴，“不然我俩一块出cos，去漫展呗”。
李斯年不知道那是什么角色，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那么主动地上来跟自己合影，他只知道当陈时靠过来跟他站在一起摆出暧昧的姿势时，他也曾有一刻十分感激，自己脸上的粉足够厚，盖住从耳根不断侵染而来的绯红。
如此几次后，李斯年觉得自己或许跟陈时关系更近了——这真是奇妙的感觉，明明大学这四年他们经常一块吃饭上课，却在这种他完全陌生的领域靠近了那么一点。
他仍记得鼻息间那陌生的化妆品香气，混着陈时身上好闻的味道。陈时扣着他的下巴接了个借位的吻，在周围女孩子们的尖叫声里，李斯年隔着金色的美瞳愣愣盯着陈时，动也不敢动。
心跳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为了这一瞬，掏空打工赚的钱也无所谓。
所以当陈时一如往常地让李斯年跟自己一块准备下次漫展时，李斯年装作不经意地随口发问：【这次出什么，又是搞男同？】
陈时发来一个可爱的表情：【什么叫又啊，你不想搞吗YEE老师？你要抛弃我吗YEE老师？】
李斯年自认为是个很老土的人，他哪怕是在自己的乐队，也是老老实实用自己的大名——主唱：李斯年。
然而，陈时表示，混圈得有个自己的。
李斯年没打算混圈，但陈时都开口了，他不会拒绝。
李斯年：“叫Year吧，年。”
陈时专注于玩他那漂亮的刘海，头也没抬：“你确定？”
李斯年：“那不然叫什么，你叫什么？”
陈时笑出一口白牙：“TEE。”
陈时一本正经地给他解释，是从TIME+TEA延伸出来的名字，虽然李斯年不理解为什么TIME+TEA就能等于TEE，但他很擅长学习，便将自己的改为“YEE”。
陈时：“这听起来挺像一对的。”
李斯年：“不是刚好方便你搞男同。”
陈时听得直乐。
李斯年从来不会拒绝陈时，这次也是。
他盯着陈时的消息，下意识回复：【没干嘛。】
陈时秒回：【早点到校啊，不然炸年糕又被老七他们抢了。】
李斯年：【谢谢。】
陈时：【就一句谢谢啊，太冷漠了吧。】
鬼使神差一般，李斯年问：【那以身相许？】
消息发出去时手指都在抖。
没过几秒陈时就回了：【那太好了】
李斯年挤出一个笑：【好个屁，难不成你一直暗恋我。】
陈时想也没想：【暗恋哪成，怎么也该是明恋啊！】
李斯年心里闷闷的，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答案。
李斯年不知何处来的勇气，步步紧逼：【我是说认真的，谈恋爱的那种暗恋。】
陈时回了个大笑的表情。
模棱两可。
李斯年其实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弯的。虽然手机里有Blued，虽然夜里会偷偷看gay片，李斯年依然不太愿意直接对自己下这样的定论。他有过女朋友，虽然仅限于牵手，但那也能证明他不是纯弯。
或许用双性恋更恰当？但李斯年也没有和男生正式恋爱过。
甚至于对陈时的那些说不清楚的情愫，李斯年也很难界定是想跟他谈恋爱。
只是在某一瞬间会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譬如在盛夏傍晚的自修室，他趴在桌上小憩，陈时支着颌在旁边看书，他睁开眼，望见陈时似笑非笑的脸。
斜阳暮光洒进来，陈时的唇微微张着，会让李斯年觉得很适合接吻。
他当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会偷偷地想。
陈时长得很好看，成绩也不赖，总是笑呵呵的，情商高会说话，谁都喜欢跟他说上几句，谁都喜欢他，那为什么自己不可以？
事已至此，李斯年骑虎难下，回了一句：【所以，不行吗？】
陈时罕见地没有秒回，只看到聊天框一直显示对方在输入中……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手机的屏幕都暗了下去。
直到手机重新震起来，李斯年赶紧拿起手机打开，却发现只是导师发来的论文修改消息。
李斯年闷闷不乐地回复完，屏幕跳出另一条新消息，猝不及防地撞在他脸上。
陈时：【行，怎么不行！】
李斯年心跳陡然加快。
看李斯年没有回复，陈时又道：【怎么了？】
李斯年颤抖的手打字：【你说真的？】
陈时：【笑死，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饥不择食到你兄弟头上了？】
他根本就没有当真。
李斯年心头燃起的火苗一点一点熄灭。
李斯年没有再回。
他不知道怎么回。
他后退一步，像身后有万丈悬崖。
……
身后突然响起“咚咚”的稀碎声音，李斯年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温十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扶着门。
他打着厚厚石膏的那只脚微微提着，一手扶着门把，另一手则摸摸索索的往门外来摸，摸到一点，那只完好的脚就往前小心翼翼蹦一下。
可他大腿并着，漂亮的眉毛拧成一团，腰部以下以一种奇怪的频率在扭动。
李斯年愣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他可能是憋尿憋不住要上厕所，赶紧伸手扶住温十一的手臂。
温十一先是下意识地抬手臂试图挣脱，但又顿住：“李斯年？”
李斯年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温十一立刻开骂：“我刚在里头喊你半天，你人呢？”
李斯年支支吾吾：“我没听见。”
刚忙着伤春悲秋呢。
温十一一侧头，耳朵抖了抖：“怎么，躲起来哭呢。”
李斯年嗓音立刻提高八度：“我在给导员发消息，晚上不回学校了。”
温十一这才满意：“你人真好，晚上还给我陪床。”
李斯年扶温十一去洗手间，突然觉得这人声音是好听，就是说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又不是自己害他受伤，原本送他来医院已经仁至义尽，怎么还就留下来了呢。
但李斯年也知道，现在哪怕是给他一根绳子，让他把自己捆在角落里转圈圈当一头空忙的驴，他也愿意。
只要别回学校。
只要别回去面对陈时。
李斯年：“好了，尿吧。”
李斯年转身要走，手被温十一拽住：“扶我一把。”
李斯年：“少爷，你上厕所还要人给你把着？”
温十一：“……”
头一次看温十一吃瘪。
当然李斯年是个好学生，他也不打算欺负一个腿脚不便的瞎子，就让温十一用一只手搭在自己手臂上。
李斯年：“用不用帮你提裤子？”
温十一嗤了一声：“你提。”
李斯年真的伸手，却被温十一抢先一步兀自提上裤子。
其实李斯年也没瞥见什么，但温十一的耳根子有点红。这人也是硬装出来的耍流氓罢了。
温十一不想回病房，说隔壁床睡觉打呼噜还磨牙，放屁声音震天响，他睡不着。李斯年就带他去走廊尽头的阳台。
午夜雨幕深沉，医院的灯光在雨里模模糊糊，空气里依然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儿。但温十一深深呼吸，问李斯年：“你闻到了吗？”
李斯年帮温十一紧了紧衣领，漫不经心：“闻到什么？”
温十一：“草叶的味道，还有土腥味。”
李斯年皱起鼻子仔细闻，除了消毒水味，还是消毒水味儿。
据说人失去一感，其他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敏感。
李斯年岔开话题：“你家里人明天会来吗？”
温十一摇头：“我是孤儿。”
李斯年立刻后悔：“对不起。”
温十一笑：“没事，你扇自己一耳光，就扯平了。”
李斯年：“……”
他怎么这么讨厌。
温十一继续说：“你照顾我到出院，我给你钱。”
李斯年：“我不缺钱。”
之前是缺的，陪陈时一起出cos很花钱，要定做cosplay的衣服，要约假发，要约妆——其实陈时也会化妆，但李斯年让他化过一两次就还是主动去约别的妆娘了，不为其他，只是当陈时的呼吸喷在他脸上时，他就会悲哀地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但是，在他决定不回陈时消息的时候，也决定了，终止这种他从来就没感兴趣过的玩法。他不会再出cos了。
所以，他应该也不会再缺钱了。
温十一加码：“一天一万。”
李斯年：“……”
这他妈是孤儿？
李斯年立刻脑补那种父母双亡继承百万家产的美强惨男主。
温十一的颜值做男主是绰绰有余，但自己当然不可能是什么小白花女主。
做那种苦命打工人倒还贴切一点。
见李斯年不吭声，温十一以为他嫌少：“一天三万，包你吃住。”
李斯年忍不住：“包我住医院？”
温十一哈哈大笑：“李斯年，你真有意思。”
温十一一直加价到一五万，李斯年终于听不下去了让他住嘴，但同时也一口应了下来——李斯年可以返校上课，上完课就得来医院陪少爷。
好在现在大四没什么课，基本都在磨论文，李斯年可以带电脑窝在医院写。
李斯年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他当然不会把温十一的话当真，给不给钱无所谓，只要能躲着陈时就行。
想到陈时，李斯年的心情又低落下来。
肩膀突然一重，温十一的手臂搭过来，拍了拍李斯年。
温十一：“年轻人不要这么伤春悲秋。”
李斯年觉得好笑：“你还能知道我在伤春悲秋。”
温十一：“我闻得出来。”
李斯年：“是吗，你还闻出什么来了？”
温十一看着也没比李斯年大多少，怎么语气就这么老成，看着他那张清俊的脸，实在想象不出他究竟多大年纪。
不远处的路灯光将雨水氤氲开，李斯年闻到了温十一身上的药味，但并不难闻。他拿不准是因为药味，还是因为温十一本身就有种让人感到安心的力量。
温十一只是轻轻拍着李斯年。
李斯年鼻子一酸，突然生出想要将一切告诉他的冲动来。
李斯年：“其实我……”
温十一：“我那管家失恋的时候也是你这副鬼样子，你俩身上一模一样的味。”
李斯年：“……”
算了，当他没说。
温十一感叹着咂嘴继续发表大论：“其实呢，爱情这种东西，没了就没了，下一个更乖——”
李斯年的手机突然开始震。
陈时打来的电话。
李斯年刚要挂断，温十一却摸摸索索摸到他手腕，指腹暖暖的，抚过他的掌心，李斯年迟疑了一瞬，手机就被温十一摸走了。
电话接通。
那头隐约传来陈时的声音：“李斯年，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跟谁表白失败了？哪个院，大几的妹妹啊，这么不长眼。你不会在外面一人饮酒醉吧，雨这么大……”
李斯年伸手想把手机夺过来，温十一却先他一步将手机凑到耳边，大咧咧地说道：“喂，你找谁？”
陈时愣了愣：“你是？”
李斯年脸上一热，伸手去拿手机，温十一抬起手肘将他顶到一边去。
李斯年小声：“你给我……”
温十一也小声：“凭啥？”
凭啥，凭这是我手机啊！
温十一霸道地朝李斯年晃晃手机：“你跟他说我是谁。”
陈时：“李斯年，你在朋友家吗？那我不帮你留宿舍门了啊，太晚了，再回来也不安全。”
温十一侧耳倾听李斯年的反应。
李斯年凑过去，下巴抵着温十一的颈窝，对着手机小声说道：“他不是朋友。”
他轻咳一声，多此一举地补充：“他是我男朋友。”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温十一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颤，李斯年保持这个姿势，呼吸像停止了一般。
身后突然一个女声炸响：“你俩是哪个病房的！大晚上的瞎跑什么！”
两个人齐刷刷一怔，温十一手一抖，手机就脱手飞了出去，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俩人一起愣住。
李斯年终于反应过来：“……我去捡。”
温十一抓住他：“捡回来也是坏的。我给你买部新的。……就当是老公送你的。”
李斯年下意识嗤了一声：“占便宜的事你是一样不落。”
两个人齐齐顿了几秒，又一起笑起来，笑到一半又被护士骂了一通，李斯年逆来顺受地扶着温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