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别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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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缘，瞧见没，外头的玉兰开了。”
沈蓉君今天穿了一身淡色的旗袍，裙摆绣着碧竹与云纹，身姿婷婷袅袅，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了擦得透亮的玻璃。她白皙的胳膊压在窗框边沿，几乎片刻间便落下了红痕。这一点，洛安缘是随了他母亲的，本就不算喜静的性子，平日和院里一堆孩子打打闹闹地长大，柔软的皮肉上总少不了磕碰留下的淤青。
听到母亲唤他，洛安缘便放下手里的花瓶，挪到沈蓉君身旁，跟着她往外瞧。
天还冷得厉害。
洛安缘呵了口气，白雾在瞬间飘散。
沈蓉君涂得鲜红的指尖一翘，指着对面那几株玉兰树，欣喜地讲：“看呐，喏，就那儿。开得多漂亮。”
在尚未长出大片新叶的时节里，白如皎月的花瓣已早早绽开了。素雅的颜色、美好的形状、淡淡的清香，种种都叫人心生欢喜。沈蓉君心情大好，撑着脸颊在窗边赏花，也不嫌风吹得冷了。
过了会儿，儿子过于安静的异样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做母亲的好奇极了，侧过身来，歪着头问：“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臭小子才不懂赏花的美妙呢，这一点，她自然是晓得的。
洛安缘没有吭声。
他的确没在看花。
玉兰树下立着一个少年，和他一般大的年纪，白净的脸上笑得眉眼弯弯，鼻尖还是红的，不知道在傻乐些什么。
“哎，缘缘，是小祁吗？”
沈蓉君没戴她那副金边眼镜，只好用胳膊碰碰儿子，“你快看呢！”
视力一向很好的洛安缘没了脾气，只得点点头，答道：“是是是。”
紧接着，他深吸一大口气，冲楼下那个挺拔得好似一颗翠竹的身影铆足了劲儿地喊起来：“李——明——祁！”
“哎！”
被点了大名的男孩和身旁站着的母亲同时吓了一跳，异口同声地应着。沈蓉君嗔怪地拍了儿子一巴掌：“做什么呢在这吓人，人家小祁招你惹你啦？”
你怎么知道没有？洛安缘从鼻尖轻轻哼出一声，嘴上倒是乖巧地没有反驳母亲。
楼底下的李明祁扯了扯脖子上缠得过紧的围巾，仰着脑袋朝他们打招呼：“嗨——”
嗨你个头啊，看得清是谁吗就嗨。
洛安缘转身就走。
沈蓉君赶紧朝孩子招了招手，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简直操碎了一颗母亲柔软的心：“小祁，在外面多穿点儿啊，今天这么冷。”
自己倒是穿着旗袍呢。
洛安缘懒得说了，他快步回到客厅，一边继续修剪父亲大清早买回来的富贵竹，一边在心里慢慢地勾勒刚刚那个场景，像在描摹画卷似的，一点点推开，一点点品味，这样记忆会更鲜活。
李明祁的头发才剪过不久，露出他有些粗的短眉，眼型圆钝，天生的倒睫压在上头显得目光里含着水，就是鼻尖和眼尾都红得厉害，肯定是挨冻了。
毕竟李明祁畏寒，非常怕冷，是一个走路时要把手偷偷塞进洛安缘脖子后头取暖的坏家伙。
“别修了，都给我弄坏了，多丑啊。”
沈蓉君走过来，皱着眉拿过他手里的剪刀，又朝桌上堆着的礼盒努了努嘴，“正好儿小祁在下面，我还担心他们今年不回来。去，把姨妈之前拿来的东西都送到你李叔叔家去。”
洛安缘撇了撇嘴：“就不能让李明祁自己上来拿吗？”
沈蓉君立刻摆出“大过年的，别逼我抽你”的神情，朝他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
洛安缘只好去拿了礼盒抱在怀里，抄起角落里懒人沙发上搭着的运动外套胡乱裹在身上，故意闷声闷气地喊：“究竟谁是您亲儿子啊！”
闻言，沈蓉君笑得花枝乱颤：“哎哟，不是您自个儿说的，‘姨妈能多给我一盒吗，小祁最爱吃这个了’？”
洛安缘又哼了一声，这回倒挺大声，让人听得分明。
他噔噔噔地下了楼，像只迫不及待要出巢的离群的鸟雀。
瞧见儿子小狗撒欢似的跑开了，沈蓉君站在门口，抱着手臂直摇头：“穿衣服的动作倒是不慢咯。”
……
李明祁眯着眼睛瞧了半天。
是沈阿姨吧？
他揉了揉眼睛，身后突然一股重力压了上来，扑得自己没有站稳，差点跌倒在地。
“小祁！”
李明祁回头，背上的洛安缘冲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乐呵呵地说道：“过年好啊。”
“过年好，洛安缘。”李明祁赶忙搂紧身上的人。洛安缘细品嫩肉的，随便磕一下就是好大一团乌青，幸好没给摔着。
说完，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正想要责怪几句，可一对上洛安缘浅色的瞳孔，又顿时没了冲人发火的念头。洛安缘天生缺乏点儿色素，皮肤白不说，就连一双狭长的眼睛都是琥珀色的，褐色的卷发盖在头顶，要不是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摆在那里，可以说长得相当有迷惑性。
“你回来了！”洛安缘低头埋在他的围巾里蹭了蹭，“你身上有股味道。”
一股柑橘的香味。
李明祁听得头疼，松手把他放了下来：“因为我刚刚洗过澡。”
“你为什么大白天的洗澡？”
李明祁想，洛安缘小时候最爱看的书一定是《十万个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我还可以大中午的洗澡，大下午的洗澡，大半夜的洗澡。”李明祁有些无语，说着说着，最终还是把围巾摘了下来。出门前没有缠好，围巾像根吊颈的绳勒得他好难受，再不取掉，怕是撑不到去亲戚家在路上就要挂了，还得让洛安缘给自己收尸。那还是算了吧，洛安缘不靠谱，他有点信不过。想到这儿，李明祁捏紧了围巾的流苏穗子。
洛安缘伸手，神情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动作麻利地重新围好了，还不忘总结一句：“李明祁好笨。”
常考年级前几名的李明祁同学真是无妄之灾。
“你下来干嘛？”好笨的李明祁只得自己找个新的话题岔开。
“你刚听出来是我了吗？”
阳光很好，晒在洛安缘的发梢像给甜甜圈抹了一层蜂蜜糖浆，照得大半个身子都在闪闪发亮。身后的树木像是游戏里的背景，衬得这个人物立绘美得非常高清。
“听出来了啊，后面沈阿姨还跟我说话了嘛。”
认真回答的李明祁露出不解的神色，似乎在问洛安缘，又怎么了吗？
虽然压根没看清你们的脸，也没听见阿姨讲的什么话就是了。
李明祁在心里默默补充。
得到想要的回答，洛安缘的心情彻底明媚起来，将另一只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全递了过去：“给你的新年礼物。”
李明祁认出了桂花糕的包装袋，惊喜地喊了一声：“谢谢！”
他语气真诚，黑色的眼睛里映出一个小小的洛安缘，笑起来特别打眼，从眉梢到眼角，哪儿哪儿都漂亮。
洛安缘便张开手臂，非常用力地拥抱了一下他的朋友：“不客气，我知道你想这样感谢我一下。不过呢，真的不用和我客气哈！”
“谢谢，但我只是口头客套一下。”李明祁故意这么讲话，手却配合地环住对方的腰，又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竟在这么好的氛围中突然很不解风情地问道，“洛安缘，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