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一起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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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
李明祁领着林寰宇往家里走。
林寰宇胆子小，挺高大一小伙子，只敢拽着李明祁的衣角，两人摸黑进小区，他不住地抖，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舅，你们这儿路灯还没修好啊。”李明祁手把着车头，只能随口安抚孩子，道，“老小区嘛，门卫都经常看不到人的。”两个人推着自行车慢慢地走，原本紧跟在他身后的林寰宇突然停了脚步，声音有些颤地开口，说道：“舅、舅……那是什么……”
李明祁本来想着心事，闻言抬起头，冷不丁被前方的黑影吓了一跳。好在他对某人的轮廓太熟悉，便松了口气，不顾亲外甥嘤咛一声，加快脚步，自顾自兴冲冲地跑了过去：“你等我们呢？”
单元门口立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
走近了一瞧，洛安缘正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
林寰宇拍拍胸口，狂跳的心脏终于能落回原位：“呼，呼……是安缘啊，吓死我了……”“小宇哥。”洛安缘刚吓了人，现在倒又乖了，伸手去拿李明祁车筐里沉甸甸的背包，理直气壮地顺势卖了个惨：“等你们好久，我都快饿死了。”果不其然，李明祁立刻心疼了：“你没吃饭啊？”“嗯呐。”洛安缘靠在李明祁身上开始哼哼唧唧地撒娇，激得后面的林寰宇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俩都吃过了，我回去给你随便弄弄吧。”李明祁给自行车上好锁，推着自家不让人省心的发小和一有风吹草动就上蹿下跳的外甥上了楼。家里没有大人，实际年龄最小的李明祁钻进了厨房，边系围裙边探出个脑袋问，“寰宇要不要再吃点儿？”
放好东西，林寰宇摇头，自觉地道：“不用舅，我不吃宵夜。我去看书了。”说完，身为高考预备役的高三学子先一步回卧室开始温习功课，留下洛安缘一个大闲人在厨房重地的门口瞎逛。“不是说我和明芯一起补作业嘛？”他没话找话地问，眼睛落在李明祁一双熟练打着鸡蛋的细白的手上，“我想再加个蛋。”“行啊，”李明祁有求必应，也有问必答，“我妈带明芯在寰宇家睡，要不是今早上答应了你，我也不回来了。”
李明祁很享受做饭的过程。他喜欢观看食物从原始的状态变为另一番模样。蛋全磕进锅里，加入少许盐，快速炒散后倒开水，李明祁按自己的口味撒了葱花，再加耗油、醋、胡椒粉、白糖，搅拌均匀之后耐心等待了两分钟，最后抓一把脆硬的挂面塞在锅底，看它们在汤里缓缓舒展成细长的形状，看汤汁煮成奶白的色泽，咕嘟咕嘟地响起来。李明祁满意地盛出面条，也不用再尝尝咸淡，反正洛安缘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相当好养活。
在李明祁解围裙的空当，洛安缘自己乖乖去拿了碗筷。两人坐在客厅的茶几边上，头顶着头，谁也没有嫌挤地移开。墙上暖色的壁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轻轻笼在他们身上，像披了一层细腻的薄纱。那只手又出现了，放下画笔拿起遥控器按下慢放键，时光便在这一方小天地之间变得无比缓慢，涓涓细流般淌过，一阵暖意从他们偶然相碰的皮肤逐渐蔓延至整个共鸣的胸腔。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李明祁捧着脸看洛安缘吃饭，自觉诡异地获得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在这种热切的注视之下，洛安缘心无旁骛地低头嗦着面，假装自己没有半点想歪了的念头。
李明祁讲话好吓人！
李明祁到底懂不懂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啊！
黄花大闺女似的，洛安缘的耳尖有些红了。他今天打了球，消耗得多，幸亏李明祁在林寰宇家吃过晚饭，不然这么一碗面都不够俩半大小子分的。洛安缘家教很好，趁他洗碗的时候李明祁正好切些水果送到卧室，又不负众望地拿着自己的作业本走了出来，“让寰宇在屋里学吧，咱俩在客厅，今天把‘快乐寒假天天练’的最后几单元写了。”
洛安缘上了这么多年学，度过了这么多个寒假，就很想问一句，到底快乐在哪儿了。
但李明祁板着脸看人的样子又确实让他的心脏跳得有些加速，于是洛安缘很顺从地在茶几旁边再次盘腿坐下，以一个略显扭捏的小媳妇姿态。可惜媚眼抛给瞎子看。小瞎子李明祁摊开一本快翻烂了的教辅资料，鼻梁上架着副粗边黑框眼镜，衬得整张脸愈发的小，神情严肃，只抿着唇叫人写字，红笔握在手里好似高坐席位之上的判官。
按成绩排辈分，洛安缘不得不屈于这位代理家长的淫威，埋头唰唰写题。他人又不笨，除了不肯多花力气死记硬背，该学的一点儿没落下过。洛安缘写题时，李明祁就看张爱玲的小说，膝盖上摊着书，手里转着笔，看着看着头越来越低，叫洛安缘发愁。
“别杵那么近，眼睛不要了啊。”
洛安缘照葫芦画瓢，学了沈蓉君平时批评他自己的话用来讲李明祁。李明祁“哦”了一声，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其实洛安缘已经写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会就是不会，他合上笔盖，目光不由得往李明祁脸上瞟。连喊了几声名字，对方都没搭理他。洛安缘笑了笑，站起来俯下身去，伸出一双极其漂亮的手，在这个李明祁毫不知情的瞬间，于一片柔软的静谧之中轻轻摘下了他的眼镜。
李明祁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仰起头去看那恼人的捣蛋鬼。隔着镜片，洛安缘的脸部分放大又局部缩小，显得很滑稽，活像一张东拼西凑的抽象人物画。李明祁没忍住笑了出来。在他一抽一抽的笑声中，洛安缘极其认真地久久沉默着，久到李明祁止了笑，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写了习题的答案，而好学的洛安缘同学正醉心地细细研读与摸索。
李明祁抬手摸了摸脸，眉眼逐渐变成迷惑不解的形状。
洛安缘把眼镜戴上试了试，又很快还给了他，语气轻飘飘的，让李明祁以为这是对方抓到自己把柄的得意，可细品之下又觉得不太像，总之只听清楚了一句——“你的度数好像涨了。”于是李明祁合上腿间的《半生缘》，摇身一变，做回了一位负责却不好讲话的家教老师，对洛安缘说：“好的不要再玩了，现在我们翻到第121页，请看第15题……”
……
“寰宇哥怎么还没弄完？”
已经结束辅导时间的洛安缘躺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脑袋枕着变回发小身份的李明祁的腿肉，伸手绕着他兜帽卫衣领口处垂下的绳带玩：“我都困啦。”李明祁推推他的头，“你蹭得我好痒，快去洗澡。”洛安缘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睡觉，一溜烟儿地钻进了隔壁浴室。李明祁给他从卧室里拿了之前留下的睡衣，隔着门吩咐：“你洗完去刷牙，我去看看寰宇。”
进了屋，发现大外甥其实也困了，正趴在他的书桌前，半天不动弹一下，眼睛眯成两条长缝，显然身体本能难以战胜，意志力已落了下风，硬撑着吐出一句李明芯平日里常说的话：“我待会儿再洗。”“洛安缘在洗呢，下一个就轮到你去。”李明祁整理好上铺又爬下来，站在林寰宇跟前宣布：“你睡上头，我要起夜。”用林寰宇自己的话来形容，他睡着了就跟猪一样死沉死沉的，完全不会被吵到，小时候地震了都要靠李明祁狂拍巴掌才能叫醒。林寰宇没有意见，只随口问了一句：“安缘呢？”
“跟我一起。”
“哦，”林寰宇不会多想，就是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下李明祁的个子，很替他俩操心地下了预判，“别半夜掉下去了舅，你们这得多挤啊。”事实证明，林寰宇完全是杞人忧天，因为洛安缘睡觉的时候能把自己蜷缩成特别小一团，就跟他有特异功能似的，依偎在李明祁怀里。李明祁觉得自己搂了一个加大号的玩偶，大晚上的和人分盖一条被子竟然一点儿都不觉着冷。无他，怀里的洛安缘好暖和啊。
洛安缘闭着眼睛，指尖无意地擦过李明祁的锁骨，皮肤温热，骨头硬得有些硌手。这人入冬以来瘦了好多，他想，同时情难自禁地感叹，骨肉两个字竟然能如此情色。光是这么触碰一下，便觉得心里有火烧了起来，让他很想搂紧了躲在李明祁的拥抱中掉眼泪，又很想让李明祁也掉掉眼泪，好叫人尝尝自己受的折磨有多苦。
但再苦也乐意的，总之是心甘情愿。
洛安缘的睫毛扫在李明祁胸膛，听见对方小声嘟囔了一下。
感受到李明祁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洛安缘不由得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幸福的笑容。
反正从一开始，就是我要把手搭上去的。
既然他握住了李明祁，就再也不要松开好了。
李明祁最好也别想着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