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民感觉自己一定是死了,不然也不会见到两个老婆,也不会看到眼前如此离奇的景象。
——第一次到访阴曹地府,竟然跟想象中还有传闻里的完全不一样。
比起地狱,更像是一件废弃的仓库,角落堆着布满灰尘的纸箱和生锈的车床,靠近他的位置摆着一张破沙发、一张简易铁床、还有一个玻璃茶几,上面堆着垃圾和饭盒,几只绿头苍蝇在正上方盘旋,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头顶上只留着一个白炽灯,电线外露,投下惨白的光,让本就破旧的小空间更显得潦草。
张大民艰难地直起身子,一不小心牵动全身的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他努力伸着脖子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人后,才总算松了口气。
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路边,说明他的计划应该是成功了的。
自己既然已经死了,那就可以等着有人发现报警,之后顺理成章地讹赔偿款了。张艳那丫头从小就鬼精鬼精的,肯定吃不了亏,说不定比顺子那三百万都多。
张大民美滋滋地咂了咂嘴,仿佛已经能看见儿女们乐呵呵数钱的样子,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让他瞬间身体绷直。
——等等,监控!
上次在医院他可是亲耳听到周子俊说那条路上根本没有监控,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白被撞了一次,而自己的自己又是在同一个路段……难不成白死了?!
光是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张大民整个人顿时沉浸在懊悔中,甚至没有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直到一双褪色的蓝色塑料拖鞋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他才慌忙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牛仔外套,理着寸头,眼角上有一道很长的疤,一直延伸到下巴槽,跟索命的厉鬼似的。
“大,大仙儿,你带我走吧。”张大民声音颤抖,“对,对了,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啊?”
刀疤脸闻言顿了几秒,接着吐出一声讥笑:“老头子撞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呢。”他的口音很重,听起来不是本地人,不,应该说不是本地鬼。
“啊……”张大民茫然地眨眨眼,迟钝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仓库门又被推开了,门口走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
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混合着泥点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深色污点沾在锃光瓦亮的黑皮鞋上,显得有些突兀,鼻梁上还架着个墨镜,跟上海滩许文强似的,气势是有的,就是长得磕颤了点,反而不伦不类的。
后面跟着的是个小年轻,发尾扎了根小辫儿,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吊儿郎当的,让张大民不由得回想起小儿子张军以前耍混时的模样。
“许文强”走近了些,拿下墨镜随意扫了一眼张大民,接着看向寸头,问道:“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寸头回答,“就是脑子好像撞出毛病了,把我当成黑白无常了。”
小辫儿噗嗤一声笑开了:“真撞傻啦?”他半蹲下身子,歪着脑袋仔细打量了一圈,“看上去本来也不怎么聪明啊……哎老头,我问你,你说我是谁?”
张大民不敢作声。
“你猜猜我和姚哥谁是黑无常谁是白无常?”
“……”
“还是牛头马面?”
“……”
“嘿,难不成是装哑巴了?”小辫儿拿了根木棍戳戳张大民,不满道,“老头,你最好识相点,我告诉你,你现在在我们手上,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别想跟我装死,万一被我……”
“六子。”“许文强”厉声呵斥,“够了。”
小辫儿,也就是赖六,闻言瞬间噤声,灰溜溜地退到后面。
“许文强”拖过一把椅子,坐到张大民跟前,点燃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声不吭气儿地盯着他看。
要搁以前比沉默没人能比得过张大民,但这会儿他心中的疑惑又多,又担心着没有监控怎么要钱,尤其是从三人的表现中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活着,于是更加焦躁了,还不过两三分钟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强,强哥,这是哪儿啊?”
听到“强哥”二个字,“许文强”明显很满意,嘴角微微上扬,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精明的三角眼,反问道:“你先回答我,你叫什么?为什么大半夜的会三番两次地跑到大马路上?还竟怼着我一辆车撞。”
张大民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看着眼前意外两次被自己选中的冤大头,差点脱口而出“为了碰瓷讹钱”,好在话在嘴边兜了一圈就重新咽了回去,他犹豫很久,最后支支吾吾道:“没,没啥大事儿……我,那个,我,我就是喝大了,不知道咋就碰着你车了……那啥,既然没事,要不我这就走?”
说着就打算开溜,可身子还没起一半,就被一双大手原路按了回去。
“着什么急啊,撞都撞了,我们还得负责呢,你看你那么大岁数了,万一撞出个毛病可怎么整?我们可得好好照顾您啊。”“许文强”特意加重读音的“照顾”让张大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用了吧……”
“当然用。”“许文强”笑眯眯道,“六子,去,先给大爷泡碗方便面。”
赖六不情愿地从垃圾堆里翻出一桶泡面,随便倒了点开水,往前一递:“吃吧。”
张大民不敢违抗,只好乖乖服从,捧着碗小口啜饮,随着充斥着香辛料味道的热汤下肚,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竟饿得厉害,面饼很干,没有泡开,但他却丝毫等不及,三两口全部吃了进去,就连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
吃完后,张大民发现三人都不在仓库里,他强撑着爬起来观察四周环境。
和他之前观察的没有错,这里应该就是个废弃工厂没错,大部分车床和纸箱都被厚塑料布盖着了,看不清之前是干什么的。两边的窗户都被木板封死,连白天黑夜都分辨不出来,更别说所处的具体地址了。
最关键的是自己身上的伤比想象中的更加严重。身上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右脚脚踝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额角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上面的疤光是摸起来都触目惊心。
这下张大民心里更慌了。
上次他还没撞出什么毛病都住院了将近一周,花了至少大几千,这次直接见血,怕是要上万,而全家攒下来的积蓄全都被自己一股脑投进了养生堂那个无底洞……
一想到王红英说养生堂都是骗局,张大民就气得浑身直哆嗦。不过转念回想起自己把那里砸得稀巴烂,心里顿时畅快了不少,觉得狠狠出了口恶气。
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了一起投钱的那些伙伴。
不知道是这几天用脑过度还是出血过多的缘故,没过多久张大民的脑袋又变得沉沉的,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奇怪的是三人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粗重喘息,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运动。
“大哥,咱们这么做,真,真的不会出事吗?”是赖六颤抖的声线。
“哼,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要是知道你这么没用,当初我选人的时候肯定不会挑你。”呵斥中带着狠厉的声音张大民很熟悉,是许文强。
外面又没声了,估计是赖六被训得不敢开口,沉默又将近持续了半分钟,才被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寸头打破:“都算计到自己亲爹头上了……还真是看不出来,老板的手段还真狠。”
“许文强”冷笑:“不狠怎么赚大钱?”
“可是老板应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吧?”
“废话!万一知道了非得宰了我们不可!”
“大哥,要不咱们逃吧!”
“逃?怎么逃?你不想要钱了?”
“想要是想要,可是就现在这个状况,钱也拿不到……哦对,屋子里还多了一个。”
张大民听出来对话里所谓的这个人是指自己,赶忙竖起耳朵,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血液凝固。
“大不了直接杀了算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
“都死了也好路上做个伴。”
“不过现在先别动手,留着,万一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