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的两位,乌鸦头施纳贝尔与蜘蛛怪阿蛛,是那种一直窝在工作地点不轻易出门的家伙。

    一来是工作需要,二来是懒,最后是因为外面危险。

    魔王城妖魔鬼怪众多,还闹腾,两位虽然医术不错,战斗力却不算上乘,要是不小心被扁了,还要自己给自己疗伤,怪费劲的。

    所以,若是到了两位需要叫人过来的时候,一般会友好地拜托来访的伤员跑腿去带个话,自己则坚决不出门半步。

    现在,他们正好需要这样热心的伤员。

    “但是,今天也太多了吧?”阿蛛歪歪斜斜地坐在桌子上,一只手用手掌在眼上搭了个棚,眺望着排队到门外的、蜿蜒扭曲如长蛇的病号。

    施纳贝尔没回应搭档,只是低头看看病人的伤口,沉默片刻,而后面无悲喜地问面前的伤员:“……说吧,你咬自己一口干什么?”

    “其实也没啥……就,顺道问个事儿。”这位病号对乌鸦医师挤挤眼。它一开口,后面排队的魔物都伸长了脖子,显然物以类聚,这群家伙目标一致。

    病号戳戳手指,扭捏地开口道:“那啥,俺们看到龙将军的新娘来了这,那姑娘咋了,怎么需要看医生——”

    阿蛛头疼地一仰脖子,打断对方:“居然是来听八卦的——把它们都赶出去啦。”

    “不是不是,医师您别误会,俺们也是关心——”

    听到“关心”二字,阿蛛笑了,意味深长地扫视过长条的队伍:“是吗?但我们可不敢多说哟,将军大人对那人类姑娘看起来相当在乎,甚至咳呃——”

    阿蛛被搭档的肘击打下了桌子。

    “比起关心这个,你要是闲着,不如帮我给将军大人带个话,叫她来一趟。”施纳贝尔收回胳膊,仿佛无事发生地坐好,显然对这招式运用得非常熟练。

    病号小心瞄了眼正从地上爬起的阿蛛医生,小心脏在胸腔里瑟瑟发抖,于是当即答应下来。

    是的,虽然两位恶魔医师的战斗力不算魔王城战力体系的上乘,但,暴打大部分状态不佳伤员毫无问题,轻轻松松。

    而且暴打之后还不愿意提供治疗,因此如果惹到了人家相当难办。

    于是,愿意为两位跑腿的热心伤员,呃不,“热心”伤员还是相当多的。真是方便了爱宅在诊疗室里的他们俩呢。

    魔物病号捂着带牙印但丝毫没破皮的胳膊,立马跑了。

    但在两位恶魔医师正把装病、故意自伤、故意对打的伤员全都清出神圣的工作场所时,前脚刚走的跑腿者又急匆匆地回来了,还带着令在场吃瓜魔物哗然的消息:

    “医师!龙将军已经来了——还、还带着新娘一起嘞!”

    *

    把时间推到十分钟前。

    埃芮丝不确定帕梅大人现在在什么地方,于是就近跑去找了一定在办公室窝着失落的龙姬。

    得到消息后,拉诺思飞速赶往现场,前去救人。

    进屋后的龙,神情紧绷,毫不费力一把就将缇瑞扛到肩上。

    肩上昏昏沉沉的缇瑞:“……?”

    被绑架了?

    肩膀硌得她肚子疼。另外,可能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这个姿势也太不雅观了,再怎么说,她或许还是要点面子的。

    但无能为力的自己只能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就在头昏眼花中默默放弃,听天由命了。

    拉诺思的目的地,当然是诊疗室。

    于是龙姬扛着新娘在诊疗室闪亮登场时,在场诸位都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了近在眼前的瓜,呃不是,是龙将军和她传闻中的新娘。

    阿蛛反应迅速,把其他病人不论真病假病都清了出去,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还没等外面的魔物呼号着表示不满,他又把门开了一条缝,伸出来一条胳膊给门外挂上了个沾着可疑暗红污迹的牌子:“休息中勿扰~”。

    门外安静了。

    门立马合上。

    拉诺思把人好好从肩膀上放到病床上。鸟头医生过去查看情况时,就看见缇瑞小姐正木着脸瞪着拉诺思,些许发丝因蹭到衣服而乱翘。

    但拉诺思完全没有发觉对方的视线,只是紧盯着医师:“她怎么了?”

    施纳贝尔过去,只是将手放在缇瑞额前一段距离处,手心一亮,没一会儿便结束,对龙姬拜拜手表示问题不大。阿蛛已经拿来了空量杯,其他五只手里各握着几瓶颜色奇怪的药剂。

    药剂被按比例混合起来,完成后递给了缇瑞。施纳贝尔则拉上床边的灰色帘子,将龙姬叫到一边。

    缇瑞的视线追随着某位虽然需要感谢但也非常失礼的家伙,直到视线被帘子阻隔,才把注意放在那杯药上。

    调配的过程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反应,几个药剂混合后一直在冒细密的泡泡,发出微小的沙啦沙啦声。颜色也像十多种高饱和度的鲜艳蔬菜榨成汁后搅拌在一起那般,让人一言难尽。

    其实眼前发糊,看不太清,但感觉上真不是人喝的东西。

    缇瑞垂头盯了一会儿,抿了一口。

    ……不错。起码比昨晚的拌沙拉的果子味道好多了。

    她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并不怎么在乎帘子外的嘀咕声。

    此时帘外:

    “正好,净化空气、降低魔素的术法媒介也选好了。只要她随身带着这个,以后就不会出这种状况。”阿蛛把手背在身后,对拉诺思得意地笑,“而且,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媒介呢,提前感谢我吧,将军大人。”

    拉诺思一脸怀疑,皱眉:“是什么?”

    鸟头医生并不吊人胃口,直接道:“是花。”

    阿蛛将藏在背后的手大方地展示了出来,手里正是一束杂七杂八的花朵。八只眼睛齐刷刷眯起,阿蛛愉快道:

    “由大人您每隔一段时间交予新娘大人一捧鲜花,既能保证她的健康又能增进双方感情,绝妙的主意吧!”

    他欢天喜地地把那束附魔处理过的花塞到了拉诺思手里,一副想看好戏的模样催促:“就现在送最好!快去快去。”

    拉诺思冷着脸僵直片刻,随后发出真情实意地表扬:“……很聪明。”

    “……”啊是吗。

    阿蛛难得静默地闭上了嘴。

    施纳贝尔无视身旁搭档一副要噎死的表情,对拉诺思解释净化空气媒介花的用法:“每天只要拿其中一支随身携带即可,一次性的,次日就会丧失效用,扔掉就好。花上的术式以被人类触碰为条件运作,其余时间都处于待机状态,放在房间里也不用担心里面的魔力提前消耗完。”

    拉诺思检查了一下那堆花,确认没有问题。

    “不过,你们上哪弄的这些东西?”

    阿蛛乐呵地回答:“让乐于助人的魔物从中庭花圃里摘的。希望园丁不会发现吧哈哈。”

    不,一天就要用一朵,这样的消耗速度迟早会发现吧。

    而且那个暂时不在的园丁,知道了这件事绝对会摆个臭脸,像别人欠它两百万之后拿个大剪刀当凶器追债一样找过来。

    不过拉诺思倒不是在乎这个。

    她拿着这束花,仿佛拿着什么和自己相当不匹配的东西,有如磁石相斥那般不对劲,于是别扭着站在原地没动。

    阿蛛努力忽悠,鼓励这位放弃磨蹭赶紧行动。而施纳贝尔没管两位,低头记录病例。

    此时的灰帘子后面,缇瑞已经盖好被子合上眼睛,大有睡一觉的打算。

    没办法,喝了药之后好像有些困了,再加上本来就累得不行,好像要撑不住了。

    既然那位龙小姐也在,在这里小睡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这么办吧。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听到了帘子被拉起的声音。但来者没吱声,也没说有什么事,所以她懒惰地合着被子没动,继续闭目。

    帘子又被放了下来。

    拉诺思面色如常,只是抱着花灰溜溜地退了回来:“她睡着了,还是下次吧。”

    阿蛛趁龙没注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而继续热心支招:“这里的床哪有大客房的舒服?这不得把缇瑞小姐送回去呀?”

    施纳贝尔突然开口:“别用扛。”

    阿蛛无比赞同搭档,连连颔首:“当然要抱着,横抱。您知道横抱吗,就是俗话说的‘公主抱’——”

    拉诺思当然知道,只是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建议。她的视线困惑地在两人间徘徊,然后以纯粹的疑惑开口:“为什么?那样更省力吗?”

    阿蛛微笑,施纳贝尔不语。

    面对拉诺思发自内心不解的神情,阿蛛礼貌且冷酷地表示:“有关人际关系的问题,大人还是多听别人建议比较好。”

    只考虑省不省力,您把人家当一袋子大米呢?拉诺思要只靠自己就能抓住这人类姑娘的芳心,他从今以后用六只手走路。

    “……”拉诺思皱着眉,最后慎重地点了头。

    好在拉诺思是一只有自知之明的龙,不然真救不了。

    阿蛛与施纳贝尔目送龙姬再次走入帘中。不过,直觉让他们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果不其然,片刻后,灰帘内便传来人类少女略显冷淡的声音:“您在干什么?”

    果然没睡啊。

    两位医师如此心想,对视一眼,将只知道在帘后发出“我、我……”声音的没出息龙姬抛在身后,不约而同地转身,假装忙自己的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