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漂亮的青蓝色眸子此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冷漠和锐利,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眼神涣散,焦距都有些对不准了,直勾勾地盯着桌面上某个并不存在的点。
他呼吸的频率也变快了,带着灼热的酒气,胸膛微微起伏。
握着酒杯的手指不再仅仅是泛白,而是开始控制不住地轻颤,好几次都险些拿不稳杯子,让暗红的酒液洒出来。
“喂喂喂,慢点喝,克劳德。”
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这酒后劲大得很,你这么个喝法,是想直接醉死在这里,明天早上让扎克斯来给你收尸吗?”
克劳德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话,他只是茫然地抬起头,眼神飘忽地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又低下头去,伸手去够那个已经被我挪远了一点的酒坛。
“酒…再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
“还喝?”我按住他的手腕,触手一片滚烫。
魔界的酒对他这种正道底子的人来说,效果果然非同凡响。
“你再喝下去,怕是真的要‘蚀骨销魂’了。而且,我的酒可不便宜。你到底怎么了?”
“不是…不是那样…”
他喃喃道,声音很轻,几乎被酒馆的嘈杂淹没。
莫名其妙。
“那是哪样?”我挑眉追问,手指在他滚烫的手腕上轻轻点了点,“难道你暗恋扎克斯?看我要把他抢走了,所以伤心了?哎呀,这可真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克劳德突然猛地甩开了我的手,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他自己从凳子上掀下去。
“不是!”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带着酒后的激动和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不是扎克斯!”
这一声吼叫成功让周围几桌的喧闹声都停顿了一下,几道好奇或是不满的目光投了过来。不过很快,那些凡人修士又各自转回头去,继续他们的喧闹。
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酒后失态的人并不少见。
克劳德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红晕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深沉。
他瞪着我,那双蓝眸里水光闪烁,却不再是迷茫,而是某种强烈的情绪在燃烧,像是愤怒,又像是委屈。
“那你到底在气什么?”
我更好奇了,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下巴,一副准备听故事的架势。
克劳德的呼吸一滞,眼神闪烁了几下,避开了我的目光。他低下头,额前的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音节,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叹息。
“呵……”
然后,他彻底闭上了嘴。
只是固执地伸出手,随手从桌上抓起一个酒杯,也不管里面是空的,就往嘴边送。
凡界的深夜总是有很多星星。
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只有几家挂着红灯笼的小酒肆或客栈还透出昏黄的灯光,偶尔传来几声模糊的划拳声和笑闹,很快又被寂静的夜色吞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晚风带来的草木清香,比魔界那股子硫磺味和血腥气好闻多了。
我一手扛着烂醉如泥的克劳德,一边在街道上走着。
夜风吹过,他的金发稍稍摇晃。
“不…不行…”
肩上的克劳德突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身体扭动了一下,差点从我身上滑下去。
我赶紧把他扶稳,没好气地问:“不行什么?再乱动我可真把你扔地上了啊。”
他当然没回答,只是把脸往我颈窝里埋得更深了点,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的、有些让人不自在的感觉。
“凭什么…”他又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明明…是我先…”
先什么?
我皱起眉头。
先认识扎克斯?还是先认识我?
我叹了口气。
“你是断袖你就早说,我把扎克斯让给你不就好了,重新选个人又不难。”
“不是…”他似乎想反驳,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一声悠长的、带着委屈的叹息,“…你…”
“我?我怎么了?”
我停下脚步,侧过头想看看他的表情,但他把脸埋得太深,只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通红的耳根。
“你…不能…”
他又嘟囔了一句,然后像是耗尽了力气,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均匀但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我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算了,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把他扔下,然后我好找个清净地方在结契前好好爽爽——比如大吃一顿。
前面不远处正好有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门口挂着两盏随风摇曳的灯笼,上面写着“悦来客栈”四个歪歪扭扭的凡间文字。
就这儿吧。
我刚要抬脚往客栈走去,肩上的克劳德突然又有了动静。他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身体猛地一颤,手臂无意识地收紧,紧紧地环住了我的脖子。
力道之大,差点把我勒倒。
“喂!松手!克劳德!”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掰他的胳膊,“你想勒死我啊!”
他的手臂却箍得更紧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嘴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破碎的音节:“不…别走…我的…别…”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哭了?
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平日里闷得像冰块一样的剑修,整日嘴里都是“复仇”,“清算”“不感兴趣”——
居然因为怕他好兄弟被我“抢走”而喝醉了哭鼻子?
这也太…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这么僵在原地,任由他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紧紧抱着我,滚烫的眼泪不断落在我的皮肤上。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脖颈处那灼人的湿热。
酒馆里的喧闹早已远去,此刻的街道寂静无声,只有克劳德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行了行了,我不走,不走还不行吗?”
我叹了口气,语气也不自觉地放软了一些,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真是怕了你了。我不抢你兄弟了,行了吧?扎克斯还是你的,我重新选个人就是了。多大点事儿,至于哭成这样吗?”
我的安抚似乎起了点作用,克劳德的抽泣声渐渐小了下去,但环在我脖子上的手臂依旧没有松开,反而像是寻求安全感一样,把脸在我颈侧蹭了蹭。
湿漉漉的脸颊贴着我的皮肤,带着酒后的滚烫和泪水的冰凉,这种感觉……
真是诡异又麻烦。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用更大的力气把克劳德重新扛稳,然后抬脚踹开了“悦来客栈”那扇看起来就不太结实的木门。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木门摇晃的吱呀声,成功吸引了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
柜台后面那个原本还在打瞌睡的、穿着灰布褂子的店小二猛地惊醒,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几个零散坐在角落喝酒聊天的客人也纷纷侧目,脸上带着好奇和警惕。
我无视了那些视线,径直走到柜台前,将肩上还在不安分扭动的克劳德往柜台上一放——当然,是比较轻柔地放,免得真把这价值连城的“麻烦”给摔坏了。
克劳德被这突如其来的“着陆”惊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然后又迅速闭上,嘴里嘟囔着什么“头疼”、“吵”之类的抱怨,伸手就想去抓我的衣袖。
我眼疾手快地躲开,顺手拍了一下他不安分的手背。
“老实点!”
我低声警告道,然后抬头看向那个已经吓得有些脸色发白的店小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善一点(虽然可能效果不佳)。
“喂,小二,给我开间上房,要最安静的那种。”
店小二咽了口唾沫,目光在我那身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黑色衣袍和旁边醉得不省人事的克劳德之间来回扫视,哆哆嗦嗦地开口:
“客、客官,您…您这是…?”
“他喝醉了,需要休息。”
我言简意赅地解释道,顺手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小袋沉甸甸的灵石,扔在了柜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够不够?不够再说。”
看到那袋闪烁着灵光的上品灵石,店小二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之前的恐惧和疑虑一扫而空,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够!够!太够了!客官您里边请!小的这就给您安排最好的天字号房,保证清静!绝对没人打扰!”
他手脚麻利地收起灵石,从柜台后面抽出一把黄铜钥匙,点头哈腰地就要引我上楼。
“等等。”
我叫住了他,指了指还趴在柜台上哼哼唧唧的克劳德:“把他弄上去就行。”
开玩笑,我扛他一路已经够给面子了。
“啊?哦!是是是!”
店小二连忙应声,又招呼了另一个看起来比较壮实的伙计过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架起烂醉如泥的克劳德,像是抬着什么易碎的宝贝一样,往楼梯口走去。
克劳德似乎很不满意被陌生人触碰,身体扭动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含糊的抗拒声。
“放开…别碰…我…”
那两个凡人伙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挣扎吓了一跳,差点没架住他。
“闭嘴,克劳德!”
我不耐烦地喝了一声。
听到我的声音,克劳德的挣扎动作奇迹般地停顿了一下,虽然依旧是一脸难受的表情,但总算不再乱动了,任由那两个伙计把他搀扶着上了楼。
我跟在后面,确认他们把他丢进去后,拍了拍手。
忙活了这么半天,还没吃晚饭呢。刚才那坛“蚀骨销魂酿”闻着挺香,但我自己可没喝多少,都被克劳德那家伙豪饮下去了。
是时候去祭一下我的五脏庙了。
[4]
结果我爽吃了一天,等到第二天清晨,才从酒楼中惊醒。
“……”
对了,昨天把克劳德那个醉鬼扔进悦来客栈后,我自己找了家修仙界的酒楼,痛痛快快地大吃大喝了一顿。
什么烧鸡烤鹅、油焖灵虾、香煎雪鱼……灵气充沛,滋养神识,吃的我不亦乐乎。
尤其是那坛号称千年仙酿“醉仙霖”,入口醇厚,回味悠长,比起魔界那些霸道猛烈的魔酒,别有一番风味。
嘴角还沾着酒液,我正摇摇晃晃的准备起来——
对了。
今天我要结婚。
刚往前走一步,就被好几种传音符连番轰炸。
【“师姐!师姐你醒了吗?!已经快辰时了!你到哪里了啊?我们这边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好多好多人!连掌门师祖都出关了!”】
紧接着,另一张青色符纸也亮了起来:【“礼服!师姐,你到底喜欢哪种啊?】
【我准备了好几套!红色的那套特别喜庆,绣着金凤穿云!】
【还有月白色的,是我们青云宗的样式,料子是千年冰蚕丝,特别飘逸!】
【你要不要先看看样子?我给你传个影像过去?”】
还有另外几张黑色符纸。
【“时辰不早了。青云宗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过三次。莫要误了吉时,让正道那些人看了笑话。”】
【“此次结契,关乎两界和平大计,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收敛你的性子,今日行事,务必稳重得体。”】
这语气,不用说就是那个便宜妈。
我撇了撇嘴,对着那黑色符纸应付了一声:“知道了。”
去哪里……青云宗是吧?
我抬手,一道空间裂隙在面前无声无息地展开,漆黑的缝隙中透出纯粹的虚无气息。
我抬脚踏入。
宿醉带来的些微眩晕感在踏出裂隙的瞬间便被清新的空气冲散了大半,但又再次涌现——看来那家酒楼的仙酿有些实力。
我环顾四周,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里便是青云宗的山门所在了。
与魔界那终年不见天日、充斥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阴暗环境截然不同,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明朗的景象。
巨大的白玉牌坊巍然屹立,高达百丈,其上龙飞凤舞地雕刻着“青云”二字,笔锋苍劲有力,隐隐散发出浩然正气,对魔气有着天然的压制效果。
如果不是我修为够高,且提前收敛了大部分魔气,光是站在这牌坊下,恐怕就会感到极度的不适。
牌坊之后,是层层叠叠、宛如白玉砌成的阶梯,蜿蜒向上,直入云霄深处。
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飞檐斗拱、仙鹤翔集的宫殿楼阁,瑞气千条,霞光万道,好一派仙家气象。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浓郁的天地灵气,吸上一口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当然,对我这种魔修来说,这种过于纯净的灵气反而有点“寡淡”。
此刻,白玉牌坊前方的巨大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无数身着各色服饰的修士聚集在此,看服饰大多是青云宗的弟子,从外门杂役到内门精英,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按照修为和身份排列成整齐的方阵,一个个神情肃穆,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我这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好奇,有警惕,有戒备,甚至还有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敌意。
想来也是,我堂堂魔界未来的继承人,在不久前还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如今却要和他们宗门的“天之骄子”结为道侣。
这画面对他们来说,恐怕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难受。
除了青云宗弟子,广场两侧还搭建了数座高台,上面坐满了来自其他正道宗门前来观礼的代表。
那些老家伙们一个个道貌岸然,捋着胡须,目光如炬地将我从头到脚打量,那审视的眼神,好检查什么稀世珍宝,又好检验什么下等货物。
啧,麻烦。
我的出现,无疑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广场上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响起,即使隔着老远,以我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