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把郝音佳吵醒,面前已经不是汪洋的海了,是一片长满草的绿地。
郝音佳跳下石头,顺着绿荫地一直往前走,远处升起的炊烟好像有人的样子。
近点,近点,再近点,原来是一座庙。
大门开着远远的看见里面殿堂跪着的白发女人。
又是她?
“有人吗?”郝音佳没有贸然进去礼貌的扣了扣房门,白发女人听见声音起身朝这边走来。
散光,有点远,郝音佳还是看不清楚她的脸。
直到白发女人走近咫尺的距离才惊呼出声:“妈!”
郝音佳下意识伸手想抓住她,她却像空气一样掠过她,直直的朝前走去。
反应过的郝音佳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妈。”
白衣女人越走越快,怎么也追不上,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云深不知处。
无处可去的郝音佳在原地呆站很久都看不到人烟,天色渐晚她重新回到了寺庙,佛案前的三根焚香还在燃着。
桌上有一张满是时代痕迹的草纸上面写得内容让郝音佳瞬间瞳孔放大。
《死神的契约》
2025年5月30日23:02我唯一的女儿郝音佳死于抑郁自杀,经医院抢球无效死亡,悲痛万分。
本人展卿颜愿以自我寿命为交换,换我女儿重新投胎到她想要的家庭,带着爱与希望重新活过,以灵魂的形式永远伴她左右。
如果她不愿再为人,不管花鸟树木,还是飞禽走兽,皆以她意愿为主自由生活。
如若死神垂怜,展卿颜愿为地府效犬马之劳,将人间恶人带下十八层地狱,立此为据。
契约人:展卿颜
身份证号:XXXXXXX
现住址:XXXXXXXX
鲜红的手印按了几次交叠在一起,那是妈妈因为常年劳作早就消失了模糊的指纹。
契约的下面还有一张孕检B超单,正面是郝音佳生命最初的影像,可以看到小小的她乖乖蜷缩在妈妈肚子里的样子;背面是一句话:“妈妈不是消失,是变成你呼吸的风,与你共存于自由的海。”
起风了,穿堂的微风变成了骤雨前的狂风,郝音佳一时不察,没握紧的纸就这么被吹向门口,稳稳的落在燃着的火盆,看着它们瞬间化为灰烬。
“好冷,好冷。”
到底是意识还是现实?郝音佳分不清楚,她累了真的累了,倚靠在角落的大柱子后,慢慢睡着了。
医院里,妈妈倒下去的瞬间仍以跪拜的姿态呈现,跟那次郝音佳在石门里看到的背影一模一样,只是妈妈的头发没有白那么多。
被推进太平间的停尸房,盖着的白布突然有了起伏,一个魂魄就那么飘了出来,穿墙而过的来到刚刚的手术室,看着医生们正手忙脚乱的抢救着妈妈。
“生命体征并不为零,但患者就是没有求生的意识,怎么办啊?”
“抢,跟死神抢人!”
幽深的走廊灯忽明忽暗,郝音佳不敢靠近又不知道该去向何方,突然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晃动,地震了吗?
“小朋友,小朋友,醒醒小朋友。”郝音佳被人温柔的唤醒,入目的是她垂在身前的工作证,策展人:慕时初。
慕时初?明亮的眼睛,时尚的波浪,是她没错了。
陆以寒的圈外好友慕时初,因其较好的家世和动人的美貌出名,是行业里最年轻的明星策展人。
“小朋友,你妈妈呢,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睡着了?我们要闭馆了。”
“闭馆?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的摄影展览馆啊~”
“摄影展览馆?”郝音佳起身环顾四周大大小小的挂满了摄影照,有星空有背影有朝阳,只不过感觉自己怎么这么矮呢?
“还有,她为什么叫我小朋友,我们不应该是同龄人吗?”
不经意的扭头看到玻璃里反光的影子她才意识到什么:小小的个子背着个书包,人刚到慕时初腰上。
这是?十二岁的自己吗?
到底怎么回事?
郝音佳魂不守舍的在展览馆里走着,完全听不见身后人的呼喊:“小朋友,你去哪里,你叫什么名字?我联系你家长好不好。”
被一股力量牵着走向拐角的一面墙,角落里挂着这样一张照片:刻满刮痕的红色喷漆木桌上,有一块表盘碎掉的双色帆布链手表,镶钻的时针机械表,一侧的表带被人剪得不成样子。
作品的名字叫不归人,摄影师是——向清黎。
向清黎?想起在印耗家那里看到的剪辑工作区,当时那个人叫的好像是向导。
郝音佳只觉得这块表好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向清黎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朝身后追过来的慕时初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俯身蹲下和她一起,以她的视角欣赏着这幅画。
“喜欢吗?”
郝音佳侧头看向眼前的人,她好温柔又好熟悉,说不出来的感觉:“你是谁?”
“我是——来给你送礼物的人。”向清黎故意停顿了一下逗她。
“礼物,什么礼物?”
向清黎指了指她的左手腕,上面有被水彩笔画的洗了很多次淡去的表印。
“你说它?”郝音佳伸手看着自己被涂的乱七八糟的水彩印。
向清黎点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手表,戴在了郝音佳腕间。
这?这不是相框里的那一副手表,只是少了里面的两块表盘。
向清黎接过郝音佳肩上的小熊书包,从里面掏出来两块表,拆开里面的时针依次装在表盘上,又把玻璃盖扣上按下了按钮。
时针转动的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这是我爸爸去法国回来新给我带回来的手表,机械音的嘀嗒声听起来就很高级,跟你们手上的电子儿童手表不是一个档次。”周一刚到教室,就听见同班的小朋友在跟大家炫耀上面,里里外外的围了一堆。
郝音佳路过扫了一眼,只觉得表盘大大的真好看,“滴答滴答”的机械音,就像高年级的哥哥姐姐们戴的那种,看向自己腕间几块钱的机械表瞬间有些泄气。
周末的时候爸爸妈妈带自己逛商场,路过一个专柜的时候,她看到了和那个同学手上一模一样的手表,只是好像是它的缩小版,惊人的价格让郝音佳挪不动步子。
内心的虚荣心作怪,她知道,她想要!她非常想要!
她也想让小朋友们众星捧月的围着,做最受欢迎的人。
妈妈看郝音佳没跟上,回头找她,拉她手的时候郝音佳怎么也不肯走,小小的手指向玻璃后面的手表。
妈妈看了一眼蹲下来说:“佳佳现在还小,等你再长大些妈妈再给你买好不好,你现在还看不懂。”
郝音佳固执的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六年级了,老师教过我可以看懂时针了。”
“佳佳听话,长大了长大了妈妈给你买。“妈妈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抱郝音佳。
郝音佳突然来了脾气和委屈,一把甩开妈妈的手哭着跑了出去,回家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任谁敲门都不开。
“佳佳,妈妈保证给你买但不是现在,等你再大点好不好。”
“佳佳,出来吃饭了好不好。”
“佳佳,佳佳。”
门口妈妈的叹气声郝音佳不是听不到,但她知道自己只有这样赌气坚持下去,妈妈才会给自己买,虚荣心压过了懂事,便是故事的开始。
第二天郝音佳起床,视而不见做早饭的妈妈,开门就直接去上学了。
第一堂课饿的她趴在桌上起不来,老师送来了豆浆和包子,郝音佳有了一丝悔意,中午放学回家,就看见茶几上放着表盒。
妈妈把表拿出来亲手给她戴上:“现在有了,可以好好吃饭了吧。”
郝音佳喜极而泣用力的点点头。
那天晚上起夜的时候,主卧里听见爸妈的争执声:“她还那么小,你给她买那么贵的表干什么,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你是不是太惯着她了,要什么都给,她要天上的星星你也去给她摘吗?”
“不吃饭?不吃饭还是饿的轻,饿她三天你看她吃不吃。”
这是爸爸的声音,不难听出里面的怒火。
郝音佳上完厕所回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她拿着表翻来覆去的看着,上面的细钻在黑夜里格外亮眼。
表盘碎了,不到一个星期就碎了。
夏天太热,厚厚的双层表带虽然好看,但是把郝音佳的手腕勒出重重的红痕,一出汗就湿透了。
上体育课的时候因为打篮球不方便,她就把表摘下来放在了课桌上。
回来的时候表已经在地上了,表盘碎的像蜘蛛网一样,教师里没有人不知道该问谁。
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告诉老师,但老师不相信,问是不是她自己没放好,怕被爸妈知道所以故意说是被人弄坏的。
郝音佳委屈的泪水在眼里打转,此时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回家的路上她很沮丧又不敢告诉妈妈。
她把表藏了起来,锁在自己书桌的抽屉里。
有次看到街边带着“修表刻章”招牌的老人,她飞奔着跑回家那表,又砸碎了自己的储蓄罐,带着钱去找他。
那老匠师拿着表细细的看了很久,直接按下外面碎掉的玻璃,露出里面的表和指针。
“你这个是特质的我这里修不了,换一个壳的价格跟重新买一个差不多,里面的表芯和电池都是专用的,我这里没有要单买,修下来不划算,还要修吗?”
“多少钱?”
老匠师伸出手比了个八的手势。
“八块钱?”
老匠师摆摆手:“八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