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轻盈如绷断丝线,将将时刻,骤停的雨已见阳光。
撵走思绪粘稠,勉强凑出完整语句的微醺伙伴,眉眼如画的青年原意打算在朋友堆里谈笑着卸去一分半点的疲惫,但效果不尽人意。
没得到缓减的疲惫在肩挨肩人流中的吵闹中化为怒火,此时的青年比起朋友的劝慰更需要烧喉的烈酒,用舌尖的刺痛宣泄封闭的烦闷。
“怎么有兴致过来?心情不好?”
身侧朋友的声音在嘈杂中含糊不清,他揉着比灼伤喉管还要尖锐的头疼,宣泄的怒火在舌尖用力抵住牙齿时发泄了几分。
“哪位惹您了?您爸还催呢?我今儿可瞧见宴会上的你了,那脸黑的哟。”
好友拨开混乱的人群往他身边挤,说出来的话使他脸色越发不霁,燕尾掠过湖面的波澜在他心中漾开,维持的平静被轻易点破。
“喂,那个江子殇你了解多少?”
朋友见惯了他打扮考究,意气风发的嚣张模样,此时人却乌青着眼睑,眉眼间萦绕苦闷窝在狭窄角落里,像个掉入陷阱的兽。
朋友叹口气,明白他被谁惹恼了,“呦?那可太知道了,怎么和他有接触了?我听家里人说他最近可能是要结婚了?”
被猛的遏住胸前布料的好友无奈的看着他:“好好说着话,非站起来揪我衣领,你发什么疯呢?”
“刚才的精神气这会全灌脑子里了?”
“真的?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激动的潮水淹没了他,他可能要成为一个没有心脏问题但活生生激动死的人了,表面应维持的平静和那内心翻涌的漩涡把他撕裂开来,尽可能维持平静的状态被击破,做不到自持的兴奋状态惹得好友侧目,“笑成这样?脑子被自己踢了吗?”
朋友咕噜转动的眼睛瞥着四周环境后,那张风流的面孔向他凑近,右脸上投怀送抱的人儿留着的口红痕迹衬的皮肉透白。
“我还听说江子殇是个喜好男人的,他那个未婚妻也是个出名的喜欢同性的,反正那些老头也不在乎。”
“利益捆绑罢了,我说怎么挑了个家世不是最好的呢?江总约会时候我还见过一次,那脸臭的仿佛是个人都要触霉头,再说用得着这么早结婚吗?”
在听闻男人要结婚后剩余的话他再听不进去一个字,狂风暴雨似的喜悦浇到他的脑袋里,雨幕层层的覆盖堆积到眼前。
“行了,我不关心这些,确定是真的吧。”
他的身体甚至快过脑子,拿起外套往外跑。
“废话,我是空口无凭的人吗?”
“你那个司机给我用,你打车回去吧。”
“烦死了,我可不乐意,还需要找人,麻烦,要是你求求我……唉唉唉,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不断催促司机加速后比以往快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到家,站到两栋房子中间的那条他与美人交谈的路面前,隔着十几米距离他的理智反复被拉扯着,急迫促使他晕头转向的想尽快回家,现在他需要的是回到家冷静一些思考如何处理这件事。
一墙之隔的距离将他的清醒重寻了出来,深感难办的他解开衣衫胸膛的两颗扣子,两颗扣子堵着他心里的气卡在脖颈处,远视的目光想象着墙壁内此刻或许已经入睡美人的恬静睡颜。
对美人来说糟糕的消息却是他用来驱逐美人身侧男人的把柄,有了这个把柄或许得到被拯救后的自由,美人很快能够畅享。
他想敲开门对着美人说着他知道的事实,然后看着泫然欲泣的人投入他的怀抱,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大到他拥有不顾死活的忽视门口停留的两辆黑色轿车的勇气。
现在闯进去,他会被架起来扔到马路上的。
理智最终控制住他的脚步朝向,知道不能现在告知的事实使他挫败,肩颈处支撑的骨头仿佛瞬间坍塌了,从背后看高大的人像朵缺少养分萎缩起来的花,前移的步伐灌入铁铅似的难以与地表脱离,他慢慢的、竭力的控制着往家走的双腿。
利己心态的自私本质使他明知告诉美人,会伤害美人,却也还是会这样做,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对于美人的帮助,帮助美人脱离困境、苦海——相当冠冕堂皇的借口。
躺倒在舒适塌软内陷的被褥中,他朝着天花板叹气,顶部坠入的灯光恍花了眼睛,却在突然之间明白了,明白了为何恨不得将美人囚到屋子里一辈子不见天日的男人,会放任美人出去的原因,尽管只是让美人在花园里独处——这是在哄美人。
次日,他站在墙外,说出了长久以来的结论。
“他对你不好。”
肃冷的风使他说话的语气失了温,望不见美人他抬着头看高出一截的围墙。
四角狭窄的天空里渴望阳光的花朵开的比他以为的明媚,探过墙的树梢结了簇簇拥挤的花蕊,却不经磕碰,风稍大些花瓣凋零到他的视线里。
“他对我不好?”疑问的腔调他辨明着内里的其他情绪,像位处于犯罪现场的侦探寻找着蛛丝马迹,拼命的找着线索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他要结婚了!”
最关键的筹码来不及酝酿便被他脱口而出,乘胜追击的猎人自然不会放过受伤的猎物,漆黑的枪管里子弹穿破肉里嵌到猎物的骨头,猎物在致命一击中痛苦的喘息着等死才对。
“对你好会困着你?对你好会结婚?你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你不清楚吗?等到他结婚了你会受多少伤害呢?”
赏赐似的喜欢不亚于荒漠里海市蜃楼的景象,缥缈的美好遥远的展现在眼前,带出来点期冀的欢愉,却落得个搁浅的鱼儿,干枯在风沙里的结局。
他一系列的问题都是为了将美人唤醒,眼前的美好经不起考量和追问。
“什么是对我好呢?”
平仄的语调没有起伏,单纯的带了点疑惑与不解,美人征求而流露出的依赖使他高架着救赎的身份,他认为自己的行为称得上救世主,唯独拯救美人一人的救世主。
他应该像个智慧的学者般替美人解答着真正的好是什么,只是意料外的问题破解了他的措词,他来不及整理头绪,开始胡乱的想到什么说什么。
“给你最好的条件,你喜欢什么买什么,不会对你发火,只有你一个人……”
“你能看见那棵树吗?最高大的那棵。”
人们似乎总是喜欢阳光的存在,哪怕这种炙热几乎能够融化了身体的轮廓,能使周身和环境融合在一起。
他想也许不是刺眼阳光使眼睛睁不开,所以看不清楚眼前的风景,而是它们在高温中化掉了和到一起,所以蓝与绿混沌后分不清天与挡在眼前的树。
但他喜欢这种油画似的瑰丽,浓墨重彩的笔墨涂抹的厚重腻人的景象,他如同电影里明媚的站在树干看向远方的少女一样,寻找着即便断掉绳子也要飞往高处的风筝。
电影里那一句“落日时而泛着微醺的紫红”他觉得美丽极了,黄昏的姹紫嫣红中感受着光线的不同照耀,某一刻他像电影里的女孩一样得到了灵魂的逃脱。
“小心晒伤。”男人不再训斥他的不顾危险,选择站在他身边等待着日落的结束,并且慢慢的他能注意到男人的位置,刚好可以挡住树荫稀疏之处,也许这样类似的行为做过千百次,他才能在某一次意识到。
好被融入了习惯里,再神经大条的人也会发现。
“其实我困惑过为什么公园里的那棵树我一定要得到,并把它移植到家里,后来你总喜欢在这棵树上看书看日落,我便明白了,一切是冥冥注定。”
他心中并不赞同,他想,如果那扇窗是自由的,他是不愿意待在树上的,但他回答:“您说的很对。”
“他说爱我是注定的,怎么会对我不好呢?”
对面墙里的美人神色淡淡,仿佛他的言语不过是雨滴落入大面积的湖泊,起不出波澜,他似乎能看见毫不动摇的人而有些急迫的继续。
“对你好的人至少不会让你呆在房间里,逛个花园都不行!”
美人被触动了,掀起眼皮瞧着墙外估计的位置一眼,“逛花园?”
“对,要是我的话,是我的话你怎么逛都行,逛哪里都行。”浅浅滑过来的语言使他梗着脖子乘胜追击,他的智谋,聪慧,心机一同于紧张的喘息里化为泡影。
“……”
高院楼阁的墙壁是心灵的入口,阻挡了身体的侵入却阻挡不了浸泡在焦急情绪的心脏,凹陷处的折角足够脚尖的驻留。
他双手撑着墙沿,稍微用力翻越过去,突然的举动和过去的他使美人错愕,彷徨的眼神与他慌乱的对视,反应过来后迅速将惘然的他塞进花丛里。
“请不要出来,他会知道你的。”
美人安静的看着他,等待着视线与视线的交汇,无垠的等待这是美人最擅长的事。
他蹲在花丛中连头都不能探出的样子实在窝囊,但对视中可见的恳求还是让他心软,“好。”他点头。
“你不生气?得知他结婚后。”他斟酌片刻,没有忘记翻墙过来的目的,试探那平静面容是不是在伪装。
“生气?对什么生气呢?”
站累了的美人胸膛小幅度的起伏着,寻找歇息的秋千坐下,断断续续的泄着微弱的气息,因为天气闷热潮红的脸蛋显得无辜又脆弱。
像只羽毛不齐、摇摇欲坠飞翔着的鸟,终会一头扎进土壤里,运气好的话留下奄奄一息的残破身躯,运气不好的话撞破脑袋,开出诡谲的艳色血花。
他的眼睛窥探草丛间隙中,那截白生的,藕似的手臂,手臂主人斜靠在秋千上羸弱的不堪受风吹雨打。
屋檐前的花架上爬满了茑萝花,美人的呼吸平顺后,无聊的手指拨弄着花瓣。
秋千的咯吱声在摇曳里节奏性的响着,美人在微风不燥的暖阳里,弯起眉眼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却懵懂的搞不清自己的旁观发言包裹着何种用意。
“应该生气吗?”
“你对他没有感情。”
他兀自的下了定义,欣喜于美人没有倾注和给予男人情感,美人的心思不在他们的对话间,美人思考着刚才目睹的他一系列动作,伸出双脚点地借力使身体摇晃,咯吱声响正对着他的美人,那是沉郁的被黑色填满的瞳孔对着他的眼睛。
他蹲在丛林后低于美人秋千的位置,需要高昂着头看着美人的举动,仿佛囚犯在等待着法官审判,美人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难得的进行了反问。
“您并不擅长隐藏呢?”
错愕于不合时宜的突兀语句,青年对上平静如水的面孔,寸寸描绘揣摩美人的心思,青年很紧张,紧抿唇瓣,多日的接触和了解,青年明白美人所说的话并未空穴来风。
一瞬间那时候夜晚的画面在脑海里重现,钳制美人进行的抚摸和亲吻,以及破碎的呼救声和眼泪,在他的眼中以第三视角呈现。
发现了?被发现了!他持着崩溃等待着残酷的审判,那双漆黑宁静的眼睛洞察了他身体里的全部,以至于他腿脚开始颤抖,难以维持下蹲的姿势。
“隐藏情绪,高兴不高兴都很直白,像个孩子,但很可爱。”
摇晃着秋千的美人许久后开口,而漫长的时间中冷汗打湿他的后背,美人在他面前的正经与严肃很难让人感知到情绪的波动,通常用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这一刻,他低着头不敢看美人的表情,只能凭借美人的话和飘荡的笑声判断他的态度,没,没发现?
抬眼偷偷的瞄一眼被凝视他的美人捕捉到,他抬起头,笑意盈盈的眼睛使紧张的海浪中流出一股甜蜜的溪流,反应过来迅速红脸的青年误打误撞的将事情掀过。
“该回去了,您注意安全。”
美人提醒花丛中的他离开,他们简单的告了别,美人没有因为他对于男人与美人事情的介入而抗拒,在他即将翻回去前,往美人的方向看了眼,坐在秋千上侧着头看最繁茂的树。
目光中衰败的生机如同朵朵翻涌而过的浪花,湿润浸透的沙砾,风干后再无痕迹。
“春天种下的鸟儿长不出花来。”他思索着美人最后的呢喃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