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便到了出嫁的日子。

    宁语一早就被嬷嬷们从锦被中唤起,窗外天色尚暗,府中却已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好几个梳妆嬷嬷围着她,像摆弄一尊精致的瓷偶。

    “小姐真真是天仙模样。谁看了能够不欢心呀?”春莺笑嘻嘻地凑近宁语,不由感叹道。

    听到这话,宁语不由得笑了笑,看到春莺捧着凤冠的手在发抖,便自己接过凤冠戴上,这顶华丽的头冠足有七八斤重,缀着的珍珠流苏垂到腰际,沉甸甸的压得她脖颈生疼。

    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金线绣的凤凰在红艳的烛火的映照下,仿佛要振翅高飞。

    吉时到,鞭炮声震耳欲聋。

    府门外,迎亲的仪仗排出三里远。萧景珩骑着乌云盖雪的高头大马,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只是那双眼依旧冷如寒潭,不知在想什么。

    见新妇出来,他按礼下马相迎,却在碰到宁语指尖时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牵着宁语走向花轿。

    花轿起驾的瞬间,宁语从晃动的轿帘缝隙看见林若瑶站在街角。随即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很快便消散在人群中。

    一路敲锣打鼓声,轿子最终停在一处陌生的院落前。

    萧景珩掀开轿帘,神色如常地伸出手:“夫人,请下轿。”

    宁语闻言,将手伸了过去,两人相携走入萧府,在匆忙完成了一系列成亲仪式,宁语被带到洞房。

    大红喜烛高燃,烛泪层层堆叠如血。宁语端坐在铺满红枣花生的喜床上,凤冠的流苏垂在眼前,正当宁语昏昏欲睡之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透过盖头下沿,她看见一双玄色锦靴停在眼前,金线绣的云纹在烛光下明明灭灭。盖头被挑起,她下意识抬眸,正对上萧景珩深不见底的眼睛。

    “夫人。”他声音冷淡,仿佛在唤一个陌生人。

    “夫君辛苦了。”宁语莞尔一笑,说着将桌上的两杯合卺酒拿起,一杯递给萧景珩。萧景珩看着手里的合卺酒,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宁语垂眸抿了一口,酒是上好的梨花白,却尝不出半分甜味,只有刺喉的辛辣。

    交杯酒毕,萧景珩退后一步,“今日还有公文未批,夫人早些歇息。”

    接着便是“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宁语也不觉失落,扭扭被凤冠压得发酸的脖颈,长舒一口气,她不知道古代的婚礼这么繁琐,一路下来,她都累得不行。

    歇了一会,宁语还是坐在梳妆镜前慢慢摘下满头的珠翠。

    “夫人,老爷吩咐,明日要早起入宫觐见皇上。”春莺一边帮着宁语梳洗,一边叮嘱。

    宁语疲惫地应了声,待梳妆完毕,她躺在喜床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春莺便忙着为宁语梳妆打扮准备一会的入宫觐见,宁语注意到春莺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支陌生的白玉簪。

    “这是哪里来的?”宁语指尖一顿。

    春莺忙道:“回夫人,今早萧大人命人送来的,说是……说是入宫觐见该戴的。”

    等宁语推开门,就见到萧景珩已在廊下等她。萧景珩闻声回头,就见她身着桃红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素净端庄,不施浓妆,却愈发显得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萧景珩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冷淡移开:“走吧。”他鼻梁高挺如刃,下颌线条利落分明,薄唇总是抿成一条直线,脸上鲜少见到笑意。

    他身量高,迈的步子又大,宁语为了跟上他,只能加快步子,许是察觉自己的步伐太快,萧景珩停住了脚步,他突然转身,不料宁语没收住步子,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一股冷冽的雪松香包围了宁语,宁语脸色猛地涨红,连忙退后,却不料身体不稳,整个人都要向后倒,萧景珩伸手扶住了她的腰,才止住她身躯的下落之态。

    他目光沉沉望着她,宁语整个人几乎都被揽进了他的怀里。时间似乎都静止了,耳边只有她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待宁语站稳了脚,萧景珩便放开了她,宁语故作镇静地福了福身子,“多谢大人。”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尖,不敢抬头看萧景珩的表情。

    萧景珩点头,“既无事,便快些走吧,别误了时辰。”她悄悄抬眼,发现萧景珩的耳尖竟泛着一层几不可察的薄红。

    说完萧景珩便先一步离开,宁语紧跟而上,宁语刻意放慢脚步,与萧景珩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可不知何时,前面那人的步伐也渐渐缓了下来,始终与她保持着半步之遥。

    马车内空间狭小,两人相对而坐,却都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目光。宁语侧身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刺绣。

    她忽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当她转头时,只见萧景珩正闭目养神,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马车很快便行至宫内,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宫道进入凤仪宫。

    “萧爱卿来得正好。”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宁语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站在玉阶之上,正是当今天子。而在他身侧,坐着一位雍容华贵却又不失威仪的女子,想必就是当今皇后。

    “臣萧景珩,携新妇宁氏,叩见陛下、娘娘。”萧景珩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平稳。

    宁语也跟着恭敬行礼,额头触地时,“平身。”皇帝抬手示意。

    皇后细细打量着阶下这对新人,目光在宁语的脸上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萧卿家终于成婚了,本宫甚是欣慰。”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皇后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宁语缓缓抬头,正对上皇后含笑的眼眸。“果然是个标致的人儿。”

    宁语垂眸恭敬道:“谢娘娘夸赞。”

    皇上倒是和颜悦色,赏了一对翡翠金钗,笑道:“永安侯的女儿,果然仪态万方。”

    退出凤仪殿时,宁语的背脊已经绷得发疼。她刚要松一口气,忽听身后传来皇后不轻不重的一句——

    “萧夫人可要抓紧些,萧家子嗣单薄,陛下与本宫都盼着好消息呢。”

    宁语脚步微滞,却见萧景珩已大步向前走去,背影挺拔如松,仿佛未曾听见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回府的马车上,宁语终于忍不住开口:“这支簪子……”

    “是我母亲的遗物。”萧景珩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宫墙上,“你戴着便是。”

    宁语沉默片刻,轻声道:“昨夜……”

    “你我心知肚明。”萧景珩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终于直视她,“这桩婚事不过各取所需。你守好本分,我自会给你应有的体面。”

    回府后,萧景珩便马不停蹄的回书房处理公务了,老管家恭敬地告诉她,府中没有长辈需要拜见,侯爷吩咐过夫人可以自便。于是宁语选择回房继续睡回笼觉。

    宁语一觉睡到日影西斜,醒来时屋内已点起烛火。春莺正轻手轻脚地收拾妆台,见她醒了,连忙上前禀报:“小姐,三殿下带着林姑娘来了,正在花厅等着呢。”

    等到宁语踏入花厅时,正听见林若瑶银铃般的笑声。那姑娘今日穿了身桃粉襦裙,像只欢快的雀儿。

    “宁语姐姐!”林若瑶一见她便蹦跳着过来挽手,“皓哥哥带了些江南的点心,我特意给你留了玫瑰酥!”

    三皇子皇甫皓端坐在客位,一袭月白锦袍衬得他温润如玉。见宁语进来,他含笑起身:“萧夫人。”

    宁语一进门就瞥见萧景珩端坐主位,手边公文已收起,难得显出一分闲适。三皇子皇甫皓正执壶斟茶,林若瑶挨着萧景珩坐着,桃粉裙裾铺开如绽放的花朵。

    宁语在客位落座,茶是上好的碧螺春,点心也精巧。

    “萧夫人气色甚好。”皇甫皓温声道,“想来新婚生活还算顺遂?”

    萧景珩闻言抬眼,目光在宁语素净的装扮上停留一瞬,又垂眸去拨茶沫。

    气色能不好吗,她可是睡了一个下午,要不是他们的突然来访,她还可以睡得更晚。

    “托殿下福。 ”宁语轻啜香茗,“萧大人待客周到,妾身自然安适。”

    林若瑶叽叽喳喳说起近日趣事,从西市新开的胭脂铺说到护国寺的放生会。萧景珩虽寡言,却在她说到骑马摔跤时微微蹙眉,递过一方锦帕让她擦去吃点心粘到指尖的糖渍。

    晚风穿堂,带来庭院里的栀子花香。宁语望着眼前这幕——皇甫皓含笑倾听,林若瑶手舞足蹈,萧景珩虽冷淡却耐心——倒真像是至交好友小聚的模样。

    “时辰不早,该告辞了。”皇甫皓起身行礼,林若瑶自然的挽上他的手,也欲离开,宁语侧目看见萧景珩眼睛划过一抹落寞之色,但很快又掩饰好了。

    送客至垂花门,林若瑶突然回头:“宁语姐姐,过几日我们约上去逛胭脂铺可好?”不待回答,又冲萧景珩眨眼,“萧大哥可不许拦着!”

    夜风拂过廊下的灯笼,宁语看见萧景珩几不可见地颔首。

    回房路上,春莺小声道:“没想到萧大人对林姑娘这般纵容……”

    “青梅竹马的情分,自然不同。”宁语语气平淡,似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次日,宁语带着春莺出门散心。京城繁华远胜自己想象,商铺林立,人声鼎沸。宁语正和春莺闲逛,转过一个街角,忽见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一个少年拳打脚踢。

    “住手!”宁语下意识喝道。

    地痞们见宁语衣着华贵,骂骂咧咧的散了。少年蜷缩在地上,满脸是血。宁语蹲下身,递给他一方锦帕,少年接过锦帕,擦去脸上的血迹,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约莫十七八岁,五官凌厉,即使狼狈也掩不住一身傲骨。

    “多谢小姐相救。”少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你叫什么名字?”

    “楚临云。”

    宁语蹙眉,面上浮现一抹担忧之色,“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去看大夫。”

    他摇了摇头:“不必。小伤而已。”

    见他执拗,宁语也不勉强:“那你可有去处?”

    楚临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宁语心思一动——在萧府她孤立无援,有个侍卫也不错。

    “可愿做我护卫?包吃住,月钱二两。”

    他猛地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单膝跪地:“楚临云愿追随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就这样,宁语带回了一个意外收获。

    回到府中,她径直吩咐管家“给他安排个地方住,顺便给他换身衣服,送到我院子里来。”

    管家一愣,目光在楚临云身上打了个转,但见宁语神色淡然,管家也不敢多问,只躬身应下:“老奴这就去办。”

    傍晚,梳洗干净的年轻男子站在宁语面前。他身形挺拔,剑眉星目,虽衣着朴素却有一股独特的气质。

    宁语递给他一瓶金疮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把伤养好,我可不想要一个病恹恹的护卫。”

    楚临云抬手接住,动作干脆利落。他低头看着掌心精致的药瓶,忽然单膝跪地:“属下伤好之后,定当全力护夫人周全。”

    宁语挥了挥手,让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