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的车身使得江枝骤然从迷糊的睡意中醒来。
“怎么了？”江枝问，好奇地伸出一只手剥开车帘。
林恒之瞬息万变的脸色没让江枝瞧见，待他想要阻止她的动作时已为时已晚。
大胆拦在马车前的少年，昂扬着脑袋，有种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所有物的傲慢。
“玉兰袍，黄金冠，皇帝爱儿如老三。”这段上京城里人人皆会唱的童谣说得就是三皇子——李言春。
想拦截封王侯的马车可真不容易，李言春可是花费了好一阵功夫才摆脱掉学夫子，偷偷从马厩里牵出他心爱的小马驹。
“林恒之，你好大的阵仗！”李言春双手握住马绳，如同审视一般看着一瞬间窜出来护在马车四周的护卫。
江枝一掀开撞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这动静着实不小，她眼尖得快速放了下来。
“他是李言春？”江枝鲜少出门，更别说能遇到李言春这样的人物。
林恒之一听到这个名字都犯头痛，他少时作为太子伴读，大李言春几岁，而李言春年幼时极为捣蛋。
要么就是指使宦官们爬树捉鸟蛋，他拿着鸟蛋就往夫子头上砸，害的夫子头上长了大包好几天都不见得消。不仅如此，李言春都敢悄悄撕毁夫子精心准备的书，让林恒之背了黑锅，要不是他使计，李言春这个罪魁祸首还逍遥自在着呢！
江枝撇见林恒之面露难色，扶额无奈摇着头。
“嗯，是他。”林恒之点头肯定她的话。
不用他说，江枝也能察觉到他们之间一定存在些什么。
“若你不方便，我出去看看？”江枝想出手并不是为了他，而是只要现在有翻盘的可能性，她都要尝试一番。
江枝的这些花花肠子，林恒之是没想过的。就凭她？能让李言春离开，这倒是能让自己对她高看几分。
林恒之轻笑，冷嘲热讽地对她说：“你觉得他是来找你的？未免把你的面子看得太大了些！”
江枝忍住，假笑：“是，你说得对。”表面如此，心里确实希望这李言春能生吃了林恒之。
李言春在外面等着马车里面的人回话，林恒之倒好半天不出来，街上看戏的百姓都快无聊到打着哈欠。
李言春打量了一眼周围，尴尬地扣着脑袋，又放话说：“你要是还不出来，我就，我就…”
他来得着急在没带什么武器来，现在放狠话也没话说。
牵着马，看了一圈，随手在旁边的面摊上拿了根擀面杖。
连着刚刚没说完的话说：“你再不出来，我就拿着擀面杖打你的护卫，到时候你的护卫打伤了我，你可是要被定罪的！”
坐在车里的江枝听了这话，嘴角难以被压制住，也是没想到这三皇子还真有一套，知道打不过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逼林恒之出来。
林恒之再次无奈摇头，原以为他这没出来的几年里他能长点脑子，现在看来还是和原来一样虎头虎脑的。
既然他都使出耍无赖这招，林恒之还是心软的见上一见。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林恒之一个跨步就挺立在马车上。
或许被流言蒙上了层纱，李言春第一眼望去的竟是他的腿。
看到他略带威风的站姿，心里不禁暗自吐出一口气，好在他的腿还是好好的，那些不满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林恒之气宇轩昂，双手环胸，眼底隐藏的一丝愉悦就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街边的人同李言春一样，那种刻板印象像是一盆水快速泼在地上一般冲击力极强。
“快看啊，这封王侯的腿…”路人侧身向前挤试图看的更清。
旁人一个扒拉，让他更加寸步难移，嘴里抱怨着：“至于吗，大家伙又不是瞎子，还用你说？大伙看的着。”
李言春撇着嘴，咽了一大口口水，还佯装不紧张得模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曾经林恒之的手段有多高。
“你也真够厉害的啊，作了这么久的缩头乌龟，成个亲就让你变化这么大，我也想看看这江家的姑娘到底如何？”
江枝一听，心跳慢了小半拍，不过很快她心里就有了主意。
林恒之怎么可能不知晓他的本事，不过就是挽留点掉了一地的面子罢了。
“哦？你真想看？”他嗤笑一声。
“是，真想看”
“那好，玩个游戏，你赢了我马上给你看，可好？”
李言春自信十足，他就不相信以前斗不过他，现在还能斗不过他。
“好，可以，快说这游戏如何开始。”
林恒之一看这蠢鱼自己乖乖的咬钩了，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他淡淡地开口：“简单，你只肖猜猜来抓你回宫的内官多久到即可？”
李言春根本不相信这游戏就这么简单，不过这简单游戏规则哪里有漏洞？
在心里思来想去，最后就是一口答应了这游戏。
“好。”李言春的声音太激昂，街上看乐子的人像被浇油一样喝彩。
“那你呢？你做什么？”李言春问。
“我？”
“自然和你一样猜了，谁猜的近谁赢。”
李言春这么一想，觉得他这游戏还挺公平。就他自己对宫里的认知，没个一个时辰是发现不了的。
李言春觉着他自己赢定了，大声地说：“一个时辰。”
“不过这样你赶得上今日特地为你们设的宴吗？”李言春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你还是快点躲起来的好。”林恒之得意的挑眉，看着宫里的公公快马加鞭的朝这赶来。
此话一出，李言春顿感不妙，脑袋一转正好对上李公公的视线。
心想：此时不躲更待何时，要是被抓住了不免要被父皇训斥一番，严重的话是要关禁闭的，他才不想闷在屋子里。
他撂下一句狠话，“你等着，今天你总是要去宫里的，这下在我的地盘里看你怎么翻盘。哼！”灰溜溜地骑着马乱窜逃跑去了。
李公公也是收到宫外封王侯的亲信传话才知晓这三皇子偷溜出了皇宫，加之今日大设宴席，谁不知道是为了恭贺封王侯大喜之日。
要是在三皇子这里出了差错，他就算是死三回也弥补不了啊。
来得太急，李公公歪头扶住帽檐，向林恒之赔笑道：“多谢封王侯，老奴这把骨头才能安稳的待在奴家身上。话不多说，老奴得快快追上三皇子，封王侯也快快进宫别误了时辰。”
“好，公公也去忙自己的事吧。”林恒之潇洒转身回到车内，只见江枝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
马车稳稳的继续行驶，林恒之依旧冷冷道：“有事就说。”
是，算他想得准，江枝保持着那不值几分钱的端庄，“我看得出你对他可不一般，若是你讨厌皇室中人，就应当和对皇后一样视作仇敌。”
顿了顿，“可你对他可不一样，得知是他早早通风报信让人带他走，省的他闯出大祸难以收场，对他可是爱惜极了。”
听她这么这番话，林恒之歪头抬眼，不怒反笑，“要是你能保留这股子聪明劲活到宴会后，或许我能考虑放你走。”
“别以为你猜到了点什么细枝末节的东西，你就能成功脱局。”
林恒之忽的赶紧她，犹如吐着蛇信子似的，好好在她脑袋上悬上一根针：“打从你嫁进侯府，你就已经迈入深不见底的洞穴里爬也爬不出来了。”
他的语气实属算不上好，江枝被吓到了，惯性作祟一把推开他。
“逃也要逃的掉，若是靠着大树好乘凉，我也不介意上了你这贼窝。”江枝嘴上是不会饶人，毕竟她对他还是有点用的。
林恒之嫌弃似的拍了拍她触碰过的地方，睨着眼，有条不紊地说：“贼窝也不是你想上就能上的。”
那又如何，江枝也没觉得非上他的贼窝，有贼船上也未必不可。
去宫里的路途比江枝想象的要长的许多，被李言春一闹她的困意也全然没有了，相反之后的时间林恒之半眯得较多。
砖红的宫墙，隐隐几只野花躲在缝隙中呼吸，温热的蜡液勾成丝线盘在蜡柱上。
殿中。
舞女熟练地把玩身上的丝绸，媚眼闪烁，目光盘旋在高位。
宫女带着林恒之和江枝入坐前席，身边是尚书府的嫡长子——章已。
章已身为尚书府长子，严肃的家风熏陶出他眉眼间的严厉与谨慎，正襟危坐的架势像是模板中刻出来的，就连贴身的玉佩都透露着一板一眼的死人气味。
他见二人落座，微微点头示意，不失礼貌的客气既给了封王侯府的面子，又不曾少了尚书府的礼仪。
江枝没敢松懈，虽说欢快的乐曲将席中的暗流涌动藏匿了些，但心中隐隐还是察觉到出。
林恒之对九五至尊的崇明皇帝的印象实属不好，几年过去老态尽显，像极了个命不久矣的亡命之徒。
崇明皇帝早半刻得知他那宠坏的三子当街拦道，如今想摆摆自己的威严也得收了这心。
他大手一挥，乐曲暂停，舞女“懂事”般的退场。
“既然封王侯已到，就将朕为他们准备的东西带进来。”
薄木盘上盖着红绸，任谁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不仅林恒之心里有算盘，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算盘。
这御赐之物究竟是什么？有什么能耐？才最重要。
章已原是不打算来的，谁料他父亲放言他若不去，今日便去相看上京中贵家之女。此等威胁，他便只好来了。
他十分清楚他父亲要他来的目的，不过他也不是不了解他父亲在宫里的眼线，让他来有点多此一举了。
现在看来也并非无收获，亲眼瞧见御赐之物也算饱眼福了。
既是赏赐，林恒之和江枝起身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红绸一开，江枝注意到盘上的物件。
一枚鱼纹细玉扳指，另一个拥有相同花纹的玉镯。
见此物，林恒之与江枝二人相视，江枝估摸着他二人肯定想到一块儿去了。
江枝不动声色地头转回来，带上浅浅笑容，再次行礼。
送礼这事原无需崇明皇帝亲自准备，还是皇后昨儿夜里估摸着今日得备上一份薄礼，想着他们这姻缘也是皇后一手操持，这礼自然也就皇后一早备上的，不过是借此提出来罢了。
崇明皇帝了解她，不过吹一阵东风，既然她要，就给她。
林恒之一想这意图，皇后这是想让他们永远圈在一起不分开，让自己打消了这份念头。
江枝何尝不知道这下和林恒之分道扬镳的路更加背道而驰了。
“你们二人互相带上吧，今日是吉日，朕就祝你二人幸福美满吧。”崇明皇帝既已发话，林恒之与江枝只好拿起，装出一副恩爱有加的模样，为彼此带上。
江枝按林恒之一般握住他的手将玉扳指为他带上，却发现他的手指处有明显带过扳指的痕迹。
江枝开始试图从这几天中回忆出林恒之有没有带过扳指。
回忆流过她的脑中，一丝一毫他的一切都不清楚。
江枝也只能作罢，众目睽睽中自己可不能出岔子引起他人怀疑。
二人回到位置上，此时皇后接上皇上的祝福，恭贺他们：“这良缘是本宫牵的线，你二人也算让本宫作了回红娘。”
皇后话语一转，“可你二人怎会一时半会参透夫妻之道，宴席散去后侯夫人就随本宫一同去御花园转转，让本宫给你指指路，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视线皆落在江枝身上，而江枝本人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她清楚这是个机会，脱离封王侯府的机会。但危险也同样存在，皇后要是让她做些不可能的事，她又该如何自保。
这趟浑水，她是越趟越脏了。
江枝内心权衡利弊后，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决定一般，微微一笑：“是，多谢娘娘愿意赐教。”
章已可是全程关注着这对夫妇，照他看夫妇这词用得算对吗？
一个人的眼神着实锋利，林恒之下一秒准确的对上章已的视线。
要说章已的目光像豹子寻求猎物追求刺激，那林恒之的目光就是一簇利箭一瞬间射上猎物。
章已率先败下阵来，毕竟偷看他人的确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林恒之视线收回，再向右一压，看着她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的模样有些想发笑。
不过他最后也没笑出声，而他根本用不着猜，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全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刚从深闺走出来的女子，要知道这世上变幻莫测的人心，不得多踩几个坑才能长点心眼。
林恒之能做的，就是冷眼观之，再等待她爬着回来找他，苦苦乞求他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