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传来一条讯息,我将一束塞进书包,单手抱住另一束花,腾出手点开孙谦筱对话框。
——来的时候记得顺路帮我捎一份云记干果,就在学校和医院最近的路,不用绕远
早知道他会提要求,我就不送多余的鲜花了,拿着还麻烦,好在为数不多的心虚和愧疚感被冲散。
去云记买完他要的干果,我直接步行去医院,住院楼分布在门诊楼的后面,我通过门诊楼的天台穿到后方去。
一伙人涌入电梯,防止拥挤,我退到最后方,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个化着淡妆戴口罩的女人匆匆跑来,我后退一步,她背对我站在电梯门前。
扑面而来的是清淡的茉莉香,我闻着这香水味道很是熟悉,面貌也似曾相识,我有印象,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孙谦筱一个小小的流行感冒,住在最高层的VIP病房,那里都是一人一间,待遇豪华得和酒店有的一拼。
我找到他所在的病房,隔着门依稀听到说话声,我敲了敲门,孙谦筱说了一句“进”。
他家的司机和保姆正收拾餐盒,小桌上摆满了清淡饭菜,每一道都是他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难怪吵得那么大声。
孙谦筱招呼我一块吃,我拒绝了,把花放在床头。
他调笑道:“哟,还懂情趣了?”
我将书包小心放在软椅上,好好保护我的花,随手拿了他一个洗干净挂着水珠的葡萄,“早知道你还要买糕点,我就不买这么麻烦的东西了。”
孙谦筱放下碗筷,欣喜地摆弄他的花,“这不一样。”
那股心虚劲儿又直冲大脑,我不能表现得太明显,转移话题,同他讲了学校抓早恋这事,让他低调点。
意料之中,孙谦筱完全不当回事,打开电视调到综艺频道,吃得津津有味,随口应付我。
算计着马上到石阡恒下班的时间了,我告别孙谦筱。
敞开的门可以看到办公室里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石阡恒坐在电脑前,我在电梯里碰见的短发女生站他旁边。
两人正在交谈,女生弯腰看向他手中的文件,石阡恒一手举起纸,一手拿扣笔盖的中性笔,说到哪指到哪行文字。
石阡恒抬手扶了下眼镜,我偷偷摸到手机,划到相机界面拍了一张,顺手给他传了过去。
那边叮咚一声响,趁女生阅读文件,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又放下了,估计看到是我发来的消息就觉得不重要了。
他放下手机,打算提笔再讲,我强忍住冲进去的冲动,一再提醒自己这个举动不礼貌,我哥会讨厌我的。
直到女生听懂了点点头,准备拿起文件离开,我敲了两下门。
两人同时看向我。
我看向石阡恒,像他教我的那样,即便我觉出心里有点别扭,不太舒服,挤出一个假笑,“我有打扰到你们吗?”
石阡恒不太自然地挑了挑眉,和女生分开了些,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其实他只是讲完了内容,退回自己的办公桌前,“没有,进来坐吧。”
女生用手捂嘴笑两声,瞥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被她盯得步子不知道怎么迈,她打趣道:“石医生,你跟你弟弟不熟啊?”
咦,我们的关系是公开的了吗?
我内心窃喜了一下,离近了看清女生的脸,我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常斐。
她见过我,我对她也有印象,难怪等电梯的时候觉得这人甚是熟悉。
当时我心思完全没在她身上,此刻回到初次相见的地方,那些模糊记忆霎时清晰,这样看来也没有多么需要窃喜。
常斐看了眼时间,说:“正好石医生也要下班了,你们先聊,我先交完材料等会再走。”
我挥了挥手向她道别,她走时带上门。
门一关,隔绝外界噪音,我逐渐放松下来,面对认真工作时的石阡恒,我感到新鲜,偷瞄几眼,不料被他抓了个正着。
“看到我给你发的照片了吗?”我习惯坐小沙发,并且理所当然地把它视为我的老窝。
“哼,做娱乐新闻的记者去吧,错位拍照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无中生有的操作也是专业的。”
花该捂坏了,我摘下书包放在膝盖上,拉开一半拉链,雪梨纸滋滋啦啦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遮遮掩掩盖住,想了想不太对劲,本来就这时候拿给他的,再捂下去万一真枯萎了。
“书包这么鼓,今天作业很多吗?”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还要再忙一会,你要是着急写作业可以拿着凳子坐在我旁边。”
“如果晚上你愿意陪我一起吃饭的话,我是建议你现在赶紧写。”
“吃饭?”
我把书包拉链拉到最大,露出鲜花的头部,包装纸的边缘有些褶皱,不碍事,难为我保护了它一路,只能轻拿轻放。
“花?”他扶眼镜的手停顿在半空,疑惑不像是假的,“你听谁说我喜欢花?”
我很想解释说是看望病人,顺便捎了一捧花,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欺骗他,送给他就是单纯因为想送给他,没有那么多正好和顺路,只是路过花店,又恰好想起了你。
“你看看再说。”
他拆花的动作那样缓慢,十分小心地将所有的花拿出来,不忍心折断任何一支,拿远了细细观赏,又轻轻触碰其中一支桔梗花,从他的眼睛中我看到了怜惜和喜爱。
嘴硬,分明是喜欢的。
我盯着他看,品味他流露出来的那一点喜爱,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房间有我这个人的存在,应当是怕暴露了,故作淡漠地说:“好吧,那就喜欢一下吧。”
“多勉为其难的样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嘛,一束花而已,有什么大不了。”我将书包放在椅子上,和他站在一起看花,倚着椅背,贴近他的肩膀。
等他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大捧鲜花上,我从袖子里抽出另一支单买的芍药,石阡恒先是一愣,随后笑了,“除非你告诉我这一支很特别,否则我真的不知道先拿大的吸引我,再送一支的意思。”
“不一样的含义嘛。”
在他发问之前,我俯身闻了闻花,侧过脸问他:“惊喜什么,你经常收到这样的花吧,比这个大的也收到过?”
这一束算是小的了,大的,不是没想过送他大的,只是我的小小书包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算没谈过恋爱,他肯定也收过花,我并不否认他的人格魅力,抱着答案去问问题,我真够闲的。
他也没有否认,严肃的态度就像是面对他的病人,“收过,但不建议送,华而不实。”
“别那么扫兴嘛,花店里的花本来就是等人来买的,你就当它最后的生命是为你绽放了。”我已经预料到他又要开始讲生命的可贵,于是问了个不太正经的问题,“是因为我才喜欢花的吗?”
他收起花,我还在等他回答,他推了一下我的脑门避而不答。
我站直了稳住身形,他抻了抻自己的衣服,又瞧瞧我,替我整理松垮的校服,“不是一个层次,不能相提并论。”
晚上,我陪他参加他们同事聚餐,一进餐厅,室内温度烤得我脸发烫,常斐身穿低胸的修身毛衣,搭配一条短裙,我初见她时戴的圆镜框也换成了金丝框眼镜,说是脱胎换骨也毫不夸张。
常斐走在前方带路,说:“先进来吧,他们早就来了。”
我和我哥寸步不离,我哪儿也不去,坚信在座的各位没人比我更了解我哥的口味,我还得盯着他不让他喝酒,我要做的事可多了。
常斐落座,旁边空了两个连续的位置,石阡恒坐在了离她远点的位置,常斐眼神变得很奇怪,马上恢复正常,石阡恒没看到,被我看了个全程。
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我挨近她坐下。
照顾在场氛围的另有其人,我们只顾吃饭,她总是掠过我看我旁边,那道目光让我于心不忍,但要是一心软,不就亏了自己吗?
我怎么能把我哥拱手相让?
“你有没有发现,你哥最近有情况?”
常斐对着我直眨眼,我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什么意思,常斐这是对我哥有意思,侧面打听我哥的恋爱状况,想要我给他俩拉线呢。
这事交给谁也不能放心地交给我。
她还没有做出实质性行动,我已经把她当成我潜在的情敌,无论她说什么,在我心里自动归为“不可信”这一行列。
他有没有发展对象这事我真不知道,问道:“这话怎么说?”
常斐两指夹着筷子,托腮噘嘴道:“哎,女人的直觉吧。”
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被她一说我也有些怀疑,明面上的情敌倒还好说,万一是个从来不出面,但一直被他惦记在心里的,我该怎么办,拿什么和人比较,拿我城墙厚的脸皮吗?
我歪过头,看他和餐桌对面的青年聊天说笑,这个话题沉淀下去,他给我夹了一筷子火锅鱼,“别聊了,吃饭呢。”
贼喊捉贼的话术我见惯了,戳着碗里没吃完的肉,“我不能光顾着吃。”
他也不听别人说大话了,看个稀罕物似的,“你还有什么事?”
直白地问实在太明显了,我只好侧面打听,“我听别人说你送一个女人礼物,送的什么东西啊,我有个女同学快过生日了,想借鉴一下你的经验。”
“别人?”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我身旁的常斐,我刚想叫他打住,别惊动别人,石阡恒很有分寸地没去当面质问,“哦,只是请了一杯咖啡而已。”
“咖啡,哪种咖啡啊?”我的心里堵塞了一块,说不出什么心情,总之今天的饭菜点的不合我口味,我只不过是个被我哥拉来凑数的,根本无人在意。
他想了半天,说出一个品牌,我继续追问是哪种,他不当回事地说:“小孩别喝那么多咖啡,晚上熬夜干什么?”
“我问清楚了,以后好避雷,再也不喝这个口味的,也不喝这个牌子的。”完全是抱着报复的心理说,只能怪我小心眼。
他为别人点的咖啡,我点了二十杯请同学喝,自己喝了三杯,苦的,涩的,难喝死了。
自食其果这个词早晚应验在每个人身上,晚上报应就来了,以免打扰他睡觉,我顶着他疑问的目光道晚安,钻进我的小卧室。
果不其然熬了一个通宵,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放着助眠音乐也无济于事,翻过来滚过去,肚子叫了。
半夜三更,我提心吊胆溜进厨房,把熏鸭腿放进微波炉里“叮”一下,外表酥脆,肉质很嫩,吃得正香,厨房门悠悠地开了,石阡恒一脸茫然地站在外面,我想藏已经来不及了。
他像来抓小偷的,拍开灯,眯着眼睛缓了半天,忽地笑了,“我还以为谁家小老鼠钻进米缸了。”
“说你怎么突然变卦要自己睡,原来是方便半夜起来偷吃。”他说得我脸红耳赤,迅速把肉塞嘴里。
我阻止他进来帮我做饭,把他撵回去,洗洗手陪他睡觉了。
他真的很累,躺下就睡了,又剩我一个人清醒。
我平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深夜拉扯我的思绪万千,几乎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石阡恒面对我侧躺,手臂碰了下我的手指,我一个晃神醒了,睁开眼看见他熟睡的脸。
双眼紧闭,呼吸均匀,我的目光从他的眉毛下移,这张脸长得真好看,睡着了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威严,总是板着个脸,现在就很温柔,很符合他的内心性格。
石阡恒换了个姿势,像是醒了,我转过头面朝天花板,等了片刻再回过头,他还睡得平和。
我找个舒服的地方,再度面对他,凑近了细看,鼻尖蹭了下他的侧脸,我感到心软软,情不自禁抱住他的肩膀,贴近了才能发觉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实感。
接吻会是什么感觉?
好想亲,嘴唇贴嘴唇的那种。
最后一眼看时间是凌晨四点四十,闹钟响了之后我立马醒了,头晕眼花的,眼睛发涩地看着眼前情景。
我哥被我搂在怀里,两床被子乱成一团,他蜷起的腿放在我的被子里,膝盖抵在我的腹部,这糟糕的姿势。
皱眉是清醒的前兆,趁我哥没睁眼,我连忙放开他,飞速跑出房间,回到我卧室的卫生间。
扑了两把冷水才缓缓醒过神,我抓着头发蹲在地上懊悔,脑子里不断重演那个纯白色的梦。
火还燃着,我迫于无奈洗了个冷水澡,冻得瑟瑟发抖,浑身冒着冷气穿上校服,头更沉了,眼球布满红血丝,镜子里的我像个丧尸。
我顶着黑眼圈,把脸埋碗里吃饭,生怕被他发现一丝异样,但他最近忙得很,根本没空搭理我。
原本以为一夜没睡,上课又要困死,还提醒杨时意看着我点,然而一天过去,我依旧清醒,宛如行尸走肉。
直到晚上,我连续38小时没有合眼,心脏突突跳,震得脑袋疼,困得直打哈欠,我无神瘫坐在床上,垂着脑袋半死不活的。
石阡恒洗完澡出来,“现在的高三生压力这么大吗?”
我点了点头,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占据他那边很大一部分位置,他推推我的身体,让我侧躺过去,我身体发软,任由他摆弄。
他关上灯,没有替我盖被子,我抬起腿压他身上,迷迷糊糊抱着他,眼皮沉得仿佛有千斤压顶,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道。
距离寒假越来越近,整个高三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天天作业堆成山了,一写能写到凌晨十二点,我搬出他的房间,一是我总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二是不能打扰他睡眠,主要是一想到他在床上,我会分心。
冬天感冒的人数剧增,我也没有幸免于难,鼻塞咳嗽,连吃好几天的药不见好,石阡恒让我多休息,我胡乱答应,以做完最后一页题再睡为理由推脱了好几遍。
十天之后的期末考试,我带病上场,考完最后一科出了校门,远远看见人群中我哥那道潇洒的身影,他正欲接过我的书包,我躲开他的手,把书包扔进后座,关上门去了副驾驶。
他扣上安全带,启动车子,“走吧,请你吃饭,犒劳一下。”
我抽了张纸擤鼻涕,含含糊糊地问:“我们两个人吗?”
“可以有,以后我再安排。”
“哼,不是我们两个人的饭局我不去。”
我偶然瞥向车窗外,汤辛孤零零站在校门口,别人经过身旁,他也不抬头,退后一步让开位置,等别人过去后又回到原位置,貌似在指定地点等人。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