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对贝克尔先生而言似乎冒犯的话,此刻他也不在意了:他无论有多么爱琳内特,在她过世这么多年后,他也不能不承认琳内特曾经对凯瑟琳严重的精神虐待,而且严格意义上……他也是沉默的帮凶。他终于注视了凯瑟琳的面孔,一瞬后又挪开视线:真奇怪,这样相似的五官,居然能有如此迥然不同的气势。
“我是来感谢你的,今晚非常精彩。”良久沉默后,贝克尔先生平静地说,“我知道没有你,安妮的才华不会绽放到极致,如果是一个毫无名气的设计师,要走的路太过艰辛——你给她了我给不了的。并且,口舌上的感谢是苍白的,作为报答,我应该告诉你一件早在很多年前你就应当得知的事。”
他没有啰嗦,拿出信封自己拆开后,把一张照片推给凯瑟琳。
凯瑟琳打量着照片中绿眼睛的男人(长得还算英俊,但也就是普通漂亮白人的水准),心中已经隐有猜测。贝克尔先生坦然地望着她:“我原本想等你成年后告诉你,但那时,我们的关系太差了……你觉得,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察觉到继父想和她和解,凯瑟琳也坦然笑了笑,说出了她早有的猜测:“是个ronce scaer吧,我猜。是不是他从得知我的存在开始,就卷走她的钱跑了?”
“琳内特那个时候刚解锁了一笔满25岁后的信托,大概在百万美元左右,对于一个只有容貌的小白脸说,这是很有吸引力的,他也受够了琳内特一直找他这个假制片要片约。”贝克尔先生徐徐讲述着这些陈年往事,“我爱你母亲,为了她的名誉,我愿意认下那个时候还在她肚子里的你,但不代表我不会去查探那个伤害过她的混蛋。上帝保佑,你想知道他的结局吗?他在纽约骗走她的所有积蓄后,回到密歇根州的家挥霍财富,然后在你两岁时,他开着这笔钱买来的跑车,深夜醉驾撞死在一座雕像下。他的家人并不知道你和你母亲的存在,否则这么多年早就找到你了。”
“我猜你会为这个消息高兴。”见凯瑟琳没有回答,贝克尔先生瞥了她一眼说道。
房间寂静了几秒。片刻后,一个冰冷快意的笑果然如同鲜花盛开般,绽放在凯瑟琳的唇角——这笑不仅为报复那些加诸她身上的苦难,还因她从此彻底高枕无忧:不会再有一个生父冒出来给她的事业造成麻烦了——看看林赛吧。
这对精明的继父女对视一眼,彼此心有灵犀:贝克尔先生认为这个消息会让凯瑟琳高兴,而凯瑟琳的确如此……她在好莱坞摸爬滚打二十多年,如果还会因为血缘关系就傻子似的去眷恋一个抛弃她的生物学父亲,那她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盯着她,觉得她实在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美貌,从生父那里继承聪明狡诈,仿佛降生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当一个蛊惑人心的明星。
凯瑟琳闭上眼睛又无声笑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我相信你,但还是得让人去查一查。”
贝克尔先生泰然自若地说:“当然,这是你该做的。”
“我们应该庆祝这个迟来的美好时刻。”凯瑟琳打开电脑操作一会儿后,在等待的时间里让人拿来一瓶上好的威士忌,亲手为十年未见的继父倒上一杯,“你是说我两岁的时候?那就庆祝那个人渣离开人世26年了,也庆祝伤害你妻子的人死掉26年。”
贝克尔先生面色未变,但还是为她称呼的生疏轻声纠正:“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凯瑟琳懒懒一笑:“她身上妻子的属性远大于母亲,爱你的程度也远胜于我。我已经不在乎她了,但不代表我还要承认她,对我来说,她唯一的贡献就是生了安妮。现在,cheers……”
“为了安妮。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以后也会是。”贝克尔先生举杯说。他也有些沉浸在记忆里,心绪翻动,因此没有注意到凯瑟琳碰杯时略有迟疑。
不,是三个人,凯瑟琳想。
不过时至今日,她很清楚莱昂也不会说出去的。她不再是20岁的她,如果让她回到分崩离析的那一天,她也许根本不会争吵——争吵意味着不服气,意味着有委屈想要诉说,意味着满满的恨意里还有绵绵的爱。
她的心轻松起来,仿佛腾飞至云端,甚至不再因为回忆起莱昂偷听并怜悯她的过往,而感到痛苦——
莱昂对她的意义,无非是那点稚嫩青涩又一去不复返的旧日美好,无非是一把炒作的利器,毕竟在很久以前他们都是狡诈多情的好莱坞人了——她小时候就知道继父是个恋爱脑,没想到是个超级恋爱脑(丧偶到现在的十几年,凯瑟琳都没听说过他有约会),不像莱昂,口口声声忘不了她,但为安妮走秀的模特名单中,他还不是泡了那么多。
不过现在都不再重要了,一切都已经归于尘埃。
不知道坐了多久后,威士忌酒瓶已经见底,艾玛抱着电脑小心走了进来。在仔细查阅一遍新鲜出炉的档案资料后,凯瑟琳点燃了一支长烟,在烟雾缭绕中,她生父的照片吱呀作响,化作蜷曲的灰烬。
她盯着这团灰烬,突然问自己:上一代的事都结束了,那她呢,一切真的结束了吗?她真的下定决心告别过去的一切了吗?
……毕竟莱昂又没死,还算不上过去。
准确说,莱昂一直想做她唯一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一个都不想放过,他希望只要他们彼此都活着,就永远不可能真的告别(甚至可能死了也是)——可是长久以来,她是否一直在内心纵容他这样肆无忌惮?
也许是酒精和自尊纠缠的作用,直到本搂着她入睡时,她还在想这件事。本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威士忌酒味,看到她嘴角永不熄灭的笑,于是好奇地问:“亲爱的,你今晚为什么这么开心啊。”
“因为我现在如此成功,”凯瑟琳起身吻他,她想起刚才安妮得知她和贝克尔先生和解时,安妮激动到泪流满面的神情,顿觉轻松欣慰,“我最爱的人被我养育成最好,最完美的样子,我有我想要的家庭……本,我也爱你,我从未感到如此幸福过。”
昏黄的睡眠灯下,她看到本的棕色瞳孔在发光——他如此爱她,所以为她这句话如此欣喜。
但即使醉到极点,她在犹豫片刻后也不打算把真相和盘托出。
毕竟这有什么好处呢,让本像莱昂一样来怜悯她?忘记吧……一切如此圆满,一切都过去了,她想不到她人生中还有什么缺憾。
……
宿醉的代价就是第二天早上,凯瑟琳低着头被化妆师无奈数落。
凯瑟琳闭着眼睛求饶说:“等上了飞机我还可以再养养精神,现在你给我打个底妆就好了。今天是丹尼尔、艾玛和鲁伯特那三个孩子的主场,我的妆只要不出错就行了……”
化妆师笑着端详她熟悉又美艳的面孔说:“我还不是为你好?毕竟那条黑裙其实不适合烟熏妆,需要清透一点,可是瞧瞧你的黑眼圈……”
本帮凯瑟琳看电脑上各大媒体网站对昨天丝西娜首秀的反馈,念了几篇好评后,在一片赞声中发现不和谐的因素——“又是这个该死的佩雷斯·希尔顿!”本愤慨地骂起那个著名的毒舌博主,弄得女孩们都回头看他。
凯瑟琳看了佩雷斯骂安妮是Nepobaby的文章后,感慨一声说:“你看,我搞得这么明显了,他都不批判我故意请莱昂的女友来走秀是为了炒作。我就说吧,他的挚爱是莱昂……”
本和化妆师都哼哧哼哧地笑了起来——佩雷斯不止一次公开说过他大学时有多迷恋莱昂,而莱昂对此躲得能有多远就多远:哪个一线男星想和同性恋,尤其是尖酸刻薄的同性八卦博主扯上关系呢。
安妮揉着眼睛走进凯瑟琳的化妆间(本悄悄抱着电脑溜走,免得安妮看到那篇恶评),找姐姐要一支身体乳——她过去半个月去了五个国家,昼夜颠倒的工作让她把洗漱用品完全忘在了巴黎。
“把我送汤姆剩下的拆一支给她吧。”凯瑟琳试图转头(被打粉底的化妆师眼疾手快捏住下巴),指挥小助理从她漫山遍野的行李里找出来。
“这什么?”安妮新奇地盯着送到手上的身体乳,这本来没什么稀奇,但安妮看到了上面有熟悉的定制字母……
凯瑟琳回头,看到了上面的“TC”,顿时笑了起来:“汤姆之前说过这个抗衰效果好,推荐我试试……他两周就能用掉一支。所以他上周生日我送了他45支定制款,剩下这几个好像是赠品。”
安妮不敢置信地问:“他还要用这个?还用这么多?”
凯瑟琳耸耸肩(化妆师严厉地说:凯茜,不要动!):“汤姆能分得清我化妆台上的每个化妆品啊,有时候还是他给我涂的面膜呢,在那些我过度疲劳不想动弹的夜晚。安妮,我们都是靠脸蛋起家,怎么可能不保养好?他拍动作戏还要擦护手霜呢。而且你没发现,他哪怕运动后也没有体味吗?”
……要不然汤姆也不会对她说,在拍夜访吸血鬼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对不洗澡也不喷除臭剂的皮特提出抗议,弄得他们关系一度相当僵硬。
“他是你的前任,不是我的,我怎么会知道。”安妮哼了一声,走到凯瑟琳面前,小心翼翼地亲了一下她的耳朵(为了避免沾到粉)后告别了,“我下个月就到惠灵顿来探监!”
凯瑟琳闭上眼睛哼哼:“不要提醒我明天我就得回卡梅隆的剧组坐牢了……”
如果说拍泰坦尼克号是当苦力,那拍阿凡达就是x版——是的,凯瑟琳其实已经在剧组呆了两个月,但还没怎么拍摄戏份……她主要在为动作戏训练。
而且汤姆像报复一样,给她(和卡梅隆)发来一长串动作戏需要的训练课程清单和教练清单,鼓励她一定要好好练习。虽然知道汤姆是为她好,但凯瑟琳还是有点郁闷……不就是劝他多拍点剧情片拿小金人吗,就这样报复她!
而且恐怖的是,虽然大部分纳美人的剧情都在棚内用动作捕捉摄影系统拍摄,虽然卡梅隆在惠灵顿建了一个尺寸和当年拍泰坦尼克号的巴哈制品厂一样大的动作捕捉摄影棚,但在正式开拍前,卡梅隆还是带领全体剧组演员去夏威夷的考艾岛,在热带雨林里训练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卡梅隆给的理由是棚内纯虚拟拍摄会让很多演员摸不着头脑,无法身临其境。
马特主要练习攀爬和奔跑,然后和女主角佐伊·索尔达娜一起练习弓箭。训练过程太过枯燥,练习的又是卡梅隆为纳美人射箭特殊设计的姿势(连动作指导都不赞成他的设计),所以马特练了很多天都射不中靶,于是提出疑问,认为这种箭术完全可以用特效做,他只需要做做样子就行。
结果卡梅隆拿过他的弓,抬手一箭,遥遥正中靶子——接着他把弓砰地一声拍在马特手上说:“这很难吗?”
马特被噎得半死,只好每天晚上都和凯瑟琳躲一起同仇敌忾地骂卡梅隆:凯瑟琳也好不到哪去,因为卡梅隆让她背着重装备,光脚踩在泥潭里练习爬行……同时她也得练攀岩。
凯瑟琳每次都用碟中谍2开头,汤姆攀岩耍帅的那一幕鼓励自己:动作戏是这样的,就是这么辛苦……
“我三部谍影重重的训练加起来都没有这次累。说真的,等我拍完阿凡达,我决定把我对莱昂的厌恶值调低一点,因为他居然可以熬过卡梅隆的折磨。”马特感慨地说,“上帝啊,你和他怎么熬过泰坦尼克号的?为什么你想不开还要来第二次?”
练到最后,凯瑟琳几乎要气急败坏——旁边有卡梅隆这样的暴君盯着训练的时候,实在是很绝望。她忍不住对卡梅隆抗议说:“你让所有演纳美人的演员都来雨林找感觉,我理解,因为他们有很多对表演并不熟练。但是我呢?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演技,就非要折磨我?”
“我当然相信你的演技,但这不是那艘船,你现在的主业不是和莱昂接吻上千次那么轻松了(凯瑟琳暴怒:我当时嘴都亲脱皮了,轻松在哪里!)”卡梅隆专心盯着电脑屏幕上实时渲染的攀岩画面头也不抬,十分气人,“凯瑟琳,你拍过几十部电影了,但这是你的第一部动作片。”
“所以你觉得我吃不了动作戏的苦?”凯瑟琳语气中阴阳怪气的味道都快滴出来了,态度顿时高傲起来,“你让我想起一句话——导演跟演员的关系,有时就像是一个人到中年有心无力所以疑神疑鬼的丈夫,和他风华正茂的妻子*。反正你就看着吧,我演什么都能演好的。”
“那你这么敬业,周末结束后会从伦敦马上回来接着训练的吧?”当时卡梅隆气定神闲地问她,一点也没被她勾起怒火——反倒是凯瑟琳受不住他的反问,马上答应了下来。
……所以现在凯瑟琳带着林赛坐上米兰飞往伦敦的私人飞机,换好出席首映礼的抹胸黑丝绒长裙后,对着镜子里完美的自己悲从中来:“你们能想象吗,明天我又要进泥潭了!如果卡梅隆把我的这段戏删了,我保证这次我也要寄一把匕首给他……”
只有年纪最小的林赛露出了感同身受的愤慨,其他人听到凯瑟琳的话都大笑起来。
这股悲伤持续到她抵达莱斯特广场内的电影院后台,亨利·卡维尔和加里·奥德曼在这里等待她。凯瑟琳朝窗外远远望去,看到三个主角演员已经进场了,加里本来在和艾伦·里克曼聊天,看到凯瑟琳后,就上来和她打招呼。
“你这裙子要遭罪了。外面下大雨呢,唉,这就是伦敦。艾玛那孩子都紧急换了件短裙。”加里摇头说,本机灵地回答他:“我帮她拎着裙摆就好,她这裙子是有意义的。”
在走上红毯的等待时间里(他们都是功成名就的演员了,不愿意去抢年轻人的风头),服装师才为她系上两条从右胸到左腰,以及环绕脖颈的水晶花瓣装饰——它们一朵朵在优雅的黑丝绒底上尽情绽放:是动人的百合花。
大家顿时都知道这条裙子的意义了,凯瑟琳和艾伦·里克曼行了贴面礼,然后开玩笑说:“我是最合适的莉莉,对不对?那年我在绿袖子剧组给你打电话,问你怎么诠释角色的时候,你居然还对我保密,也不来剧组探班。”
“也许我只是不喜欢你的房车宫殿。”艾伦用一种富有磁性的经典声音吐槽,“看到它们,我就想到英国的阶级固化……”
凯瑟琳的耳朵很享受艾伦的声音,所以也不介意他的毒舌,而是在离开后台时笑着问候他:“艾伦,我听说你从理发师陶德剧组杀青了?我迫不及待想看成片——你的嗓音太适合音乐剧了……”
他们很幸运,出去的时候雨小了很多。并且淅淅沥沥的雨声完全被哈迷们惊天动地的呼声掩盖——早在五天前,全世界的粉丝就开始在莱斯特广场外搭帐篷排队。现在数千名盛装打扮(凯瑟琳一抬眼,感觉自己被几百位格兰芬多包围)的粉丝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手持海报朝他们声嘶力竭地尖叫——
“我们这边怎么挤了这么多!”在震耳欲聋的叫声中,凯瑟琳艰难地一边签名,一边和亨利·卡维尔说话——她的礼服被保护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