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正撕扯着盛夏的暑气,沈自牧盯着信封上烫金的“市第一中学”字样,耳边突然响起江清宁说过的话:
“我在一中等你”
搬家卡车停在楼下,沈自牧或许是因为看淡了离别,只是静静站在窗前,看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江清宁家搬走。
“小心点,里面是钢琴,不要碰着了”江母一身素色旗袍肩上披了件外衫,面容却有些憔悴。
年少匆匆,惊鸿一面,总会被时间淡忘,沈自牧本以为从此不在有交集。
可站在楼下的江清宁,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挽在耳后露出白净的脸,眉头却是解不开的愁绪。
她站在八月明媚里,像一捧初雪般纯净,不染尘埃。而沈自牧站在窗前,身后客厅里的老式座钟正发出沉闷的滴答声。
昨晚摔碎的玻璃杯还躺在角落,碎片折射出的光斑在天花板上跳动。
而楼下的江清宁被浮光包裹着,裙摆随着转身的动作轻轻绽开。
“阿宁,走了,你在看什么?”江母微微弯下身,抬手将江清宁轻搂在怀里。
江清宁从母亲怀里侧过头,看向二楼的窗户。
沈自牧看到这温情的一幕,自觉地后退半步,拖鞋踩到地板上未清理的玻璃渣,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个充满裂痕的家,此刻正从她的背脊渗入血液。
沈自牧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痕,是去年沈泽阳醉酒时扯坏的。
阳光从缝隙里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线刺眼的光。
分班名单贴在公告栏那天,沈自牧眼下还挂着两片青黑。
她挤在人群里,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直到在“初二(1)班”的名单上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江清宁。
沈自牧现在才知道,狗血爱情剧里所谓的碰巧,不过是有人刻意为之。
沈自牧知道江清宁一定会考到重点班,所以她为这次分班不惜熬夜了一个月去学习、刷题。
现在黑眼圈还在挂在眼下,也算是她熬夜苦读考进重点班的勋章了。
分班那天,沈自牧搬着书箱进入新班级找到自己座位,落座,收拾书。
整理好书箱,沈自牧准备趴在桌子上补觉,一只冰凉的手贴在她脸上,吓得她一激灵。
“谁啊?”
沈自牧猛地坐直,不小心撞着后桌的桌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扭头对后桌道歉,回头又后知后觉呲牙咧嘴地捂着撞疼的腰。
沈自牧缓过来这才看向始作俑者,江清宁一身黑白分明的校服,袖子被拉到小臂,露出一截伶仃的腕骨。手腕上戴着一块黑色的腕表,她太瘦了,表戴在她手上,只是虚虚环着。
闯祸的手这时候已经讪讪收回了,反而撑在桌子边缘看着自己。
江清宁噙着笑“看见我这么开心啊,同桌?”
“我们居然是同桌,太巧了”
沈自牧讪笑道,把右手藏到背后,那里还留着熬夜复习时漏墨染出的黑色痕迹。
她不会告诉江清宁,为了这次“巧合”,自己曾在凌晨三点对着数学试卷掉眼泪;不会说书包里那本翻烂的英语语法书,扉页上写满了“一定要考进一班”。
为了和你一个班,让我学死在题海里我也愿意!
江清宁突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黑眼圈这么重?”她的手指带着晨露般的凉意。
走廊喧闹的人声突然远去,沈自牧闻到她袖口传来淡淡的茉莉清香。
“嗯……昨晚看小说入迷了”沈自牧撒了个谎。
她不会告诉江清宁她的付出,就像不会告诉春天泥土里挣扎的种子,破土时要经历多少黑暗的挤压。
教室里传来班主任的拍桌声:“新同学互相认识一下!”
江清宁轻笑道,“认识一下?”,她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沈自牧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觉得这一个月的夜没有白熬,那些昏昏欲睡时用圆规扎醒自己的夜晚,此刻都化作了掌心相贴的温度。
变化来得悄无声息,秋日里一片泛黄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时才惊觉季节更替。
当沈自牧第三次忘记和江清宁约好的自习时,她正被朋友们围在走廊拐角。
嘴里刚被徐芊颖塞了颗话梅糖,酸得她眯起眼睛笑,舌尖抵着糖块在口腔里转来转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自牧”江清宁站在教室后门,怀里还抱着一册笔记本。
“笔记还要不要了。”
沈自牧突然觉得嘴里的糖变得苦涩。她小跑过去,接过笔记本时闻到熟悉的茉莉香。
江清宁的护手霜快用完了,香味淡得几乎闻不出来。
“下次别帮我记了”沈自牧翻着笔记,上面连她容易错的受力分析江清宁都用红笔贴心地标了星号,“多麻烦你啊。”
江清宁的手指在身侧点了点,那是她表示不满的小动作。
“不麻烦”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在身上,没有重量,融化后才释放出寒意,“反正你最近很忙。”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自牧连忙解释道,她的话追着她的背影,却只撞上教室门关上的闷响。
江清宁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班里,她坐下的动作很轻,像秋叶落在水面,此刻她攥笔的指节泛出的青白,在黄昏里显出锐利的透明感。
友情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若一方总是被排在末位,旧日的默契便会褪色。
更何况那份胜过友情的悸动,纵使泾渭分明,也总会有越界的时候。
“沈自牧,去不去?”后排的男生拿着篮球戳了戳她。
“去去去!等我!”
沈自牧连忙应了一声,手已经拉起了外套,手腕处又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阻力。
她低头,江清宁轻轻拉住自己的衣袖,“自牧,我有点不舒服,你可以陪我去医务室吗?”江清宁声音轻柔,带有明显请求的意思。
走廊的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将鼻尖细小的汗珠照得发亮。沈自牧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正悄悄按着胃部,校服布料被抓出几道细小的褶皱。
英雌也难过美人关啊,更何况人还生病了!沈自牧心里想着,放下了手里的外套,拉起江清宁就准备往医护室走。
可早就站在门外等她的球友立马叫住了沈自牧。
“牧姐你干啥去啊?不是说打球的吗?”男生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沈自牧,一脸不满地嚷嚷。
“不行,我去不了了,下次请你们喝水”
沈自牧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手臂一伸虚虚环住江清宁的肩膀,拉着她的手往医务室方向走。
什么难过美人关,她不过是见不得江清宁那双总是倔强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罢了。
“阿牧!你不是说要看我谈的新男友给你过关的吗?”
沈自牧的步子猛地刹住,走廊的光线在三人之间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
她看向徐芊颖,栗色齐肩短发,发尾微微内扣,刘海别着可爱的发卡,少女看向沈自牧时眼睛亮亮的。
江清宁的手指突然收紧,沈自牧感觉到她掌心黏腻的冷汗。
沈自牧轻轻叹了声,放软了语气,“这次真不行啊,芊颖,清宁不舒服我要先送人去医务室。”
江清宁猛地松开她的手,往阴影里退了半步,胃痛似的微微弓起背,“你们先……”她声音轻地几乎散在风里。
徐芊颖明显不太开心了,她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扫视着江清宁,江清宁迎着她的视线,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慢慢直起弓着的背。
沈自牧突然往前半步,挡在两人视线交汇处,“放学请你喝奶茶,”手指悄悄比了个加料的手势,“双倍珍珠,不要生气啦”
“这不简单,你,去给她送到医务室”徐芊颖无视沈自牧的话,直接拉过旁边抱着篮球的男生指挥着。
不等人拒绝,徐芊颖直接拉着沈自牧就往外走。
江清宁侧身避开篮球少年伸来的手,苍白的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不必了”
沈自牧回头看了一眼江清宁,夕阳落在走廊,一片红与金的混合下,江清宁就安静地站在走廊注视着她离开。
沈自牧的脚步突然顿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走廊的穿堂风掠过他发烫的耳尖,将那句无声的“对不起”吹得七零八落。
“行了,想什么呢,喂!”
此时,徐芊颖收起了梳刘海的小梳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满地嘟着嘴。
“想你那个同桌?我说真的,你相信不相信女生的第六感?”
徐芊颖又拉上了沈自牧的手臂,沈自牧挣扎了下,可她非但不松,反而拉得更紧了。
“什么?”
沈自牧这才回过头看向徐芊颖,有点没搞懂她这没来由的话。
“哎呀,你其他的先别管,你就说你信不信吧?”女生松开沈自牧,眼神真挚,两人距离近到沈自牧还能闻见她护手霜白桃乌龙的味道。
“那我信?你说吧。”沈自牧认真地看向她,她也有点好奇徐芊颖会说出来什么。
“我觉得你那个同桌看起来有点不太好,首先,她很漂亮这点我可不否认”徐芊颖立刻伸出了三根手指做着免责声明。
“但你要知道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刚才只是站她身边,我都出一身冷汗”徐芊颖装作后怕地搓了搓胳膊。
“不会的”沈自牧打着哈哈就敷衍了过去,怎么可能呢?江清宁那么善良。
“你看,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真的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改良过的袖口刚好露出徐芊颖纤细的手腕,她随意撩了撩刘海。
“别怪本小姐没提醒你,以后就算哭着找我,我也不给你递纸”徐芊颖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好好颖大小姐,我们快去球场吧”沈自牧上前安抚性地拍了拍徐芊颖的肩,生硬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别人,更何况对象还是江清宁……徐芊颖的话像一把刀,悬在头顶,时刻准备审判她的罪行。
有些感情不该被轻易定义,有些心事更适合埋在心底最安静的角落,她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翻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