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夜的记忆突然鲜明起来。
沈自牧疯玩到晚上，才不舍地告别了朋友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一切都是夏的印记，夏夜，街上小孩摇晃玻璃瓶装的汽水，甜甜的冰淇淋被拿在手里缓解炎热。
她也本该有个不用补习，畅快淋漓玩的假期，明明还可以慢些长大。
她记得转角便利店冰柜的冷气，铝罐汽水凝结的水珠滚落掌心，自己哼着走调的歌拐进单元。
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彻底粉碎了她幼稚的幻想。
一瞬间周围的事物放慢，十二岁的沈自牧甚至天真的以为走错了门，她驻足门前，看向屋里的满地狼籍。
妈妈瘫坐在沙发上，一只苍白消瘦的胳膊强撑着头，一滴滴泪顺着鼻翼落下。
沈自牧下意识看向一侧卧室，房门紧闭，微微从门缝透出亮光。
沈自牧抓紧还没来得及换下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现在死死贴着她。她却觉得冷飕飕的寒气逼近五脏肺腑。
“妈……这是怎么了”
沈自牧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哪懂什么隐藏情绪，一开口就哽咽的不行。
沈自牧眼里的母亲永远是那么温柔，可是，母亲靠在自己肩膀上哭，一滴滴滚烫的泪打在她身上。
那么烫，那么疼，她也已经不想再问了。
等一切平静下来，也已经晚上十点了。
沈自牧拖着疲惫的身躯，她瘫在床上，静静看着窗外。
明明是盛夏，还有微微热气涌入，为什么觉得全身冰冷呢？一颗泪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沈自牧只觉得心绞痛，可是亮起手机，翻到底的通讯录没人可以倾诉。
她的烦闷压抑憋在心里终化作崩溃，落了一场大雨。
反锁了房门，她在床上躺着哭的撕心裂肺，一片锈迹的刀片还撺在手心。
隐隐约约有钢琴声从隔壁传来，隔壁有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孩，可能是她在练习钢琴。
沈自牧怕影响女孩弹奏的旋律，她用手捂住极力的抽泣，钢琴声才试探性的停下。
接着，琴键再次按下变成了舒缓的调子，沈自牧听着，她突然鼓起勇气，起身拉开了窗帘，轻轻敲响了露台的窗户。
那时，也是她第一次认识江清宁，她探出的白色裙摆，被夜风吹得像朵绽放的昙花。
江清宁倚在窗框边，暖黄的灯光从她身后漫出来，她眉眼含笑，手里还拿着琴谱。
沈自牧呼吸一滞，有些尴尬，突然后悔自己行为的草率。
她下意识地看向女孩，她的眸像是烂漫的星子，原来在夜里也可以那么闪烁。
江清宁眨了眨眼看向沈自牧，微微一笑“不要哭了，我给你弹钢琴听好吗？”
“我叫江清宁，你叫什么？”
“……沈自牧”
“自牧，自己放牧自己的星星吗？听起来真自由”
“那你也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吧？”江清宁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
年幼的沈自牧听后呆呆地看向江清宁，甚至忘了抽泣。
钢琴声像月光一样流进房间时，沈自牧手心的锈迹正悄悄蹭在睡裙上。
江清宁的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十二岁的沈自牧只觉得那些音符像夏夜里突然出现的萤火虫，明明灭灭地围着她打转。
“要摸摸看吗？”江清宁忽然停下演奏，拍了拍琴凳。
她低头看右手，那片锈迹斑斑的刀片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月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斑驳的光。
“我……”沈自牧的嗓子哑得厉害，“我不会弹琴。”
“没关系呀。”江清宁的笑眼弯成月牙，“你看——”她抓起沈自牧的手腕，轻轻放在琴键上。
黑白琴键凉得像夜露，沈自牧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却被更温柔地按住。
“这是do”江清宁带着她的手指按下第一个键。
“这是re”第二个键沉下去时，沈自牧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当她们的手一起按响第三个音时，隔壁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沈自牧浑身一颤，琴声戛然而止。江清宁的手还覆在她的手背上，温暖得让人想哭。
“要回去看看吗？”江清宁轻声问。
沈自牧摇摇头，她太熟悉这种声音了，酒瓶倒地，父亲醉醺醺的咒骂，母亲压抑的啜泣。
这个夏天开始后，这样的夜晚只会越来越多。
“那……”江清宁突然站起来，白色裙摆扫过琴键，带出一串杂音，“我们逃走吧！”
“什么？”
“就今晚”江清宁已经翻过窗台，光裸的脚踩在两家阳台之间的窄栏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来”她站在月光里伸出手，“我接着你”
后来沈自牧总想，如果那晚她没有抓住那只手，是不是就不会有之后所有的痛。
但那晚的她只是擦了擦眼泪，翻出了窗户。
她永远记得踩上屋顶的瞬间，整座城市的灯火突然在脚下铺开，晚风灌进宽大的睡衣，吹干了所有泪痕。
“看！”江清宁指着远处，“那是彩虹桥”
江清宁凑近她耳边，“听说午夜十二点站在桥中央许愿，上天就会实现你最痛苦的愿望”
沈自牧怔住了：“为什么是……最痛苦的愿望？”
“因为……”江清宁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小小的阴影，“人只有在最痛苦的时候，许的愿才最真心呀。”
她们肩并肩坐在屋脊上，远处传来午夜钟声。沈自牧偷偷看江清宁的侧脸，发现她在哭。
沈自牧环顾四周，看见一张广告纸静静地躺在脚边，她捡起来折了个纸飞机。
“要许愿吗？”沈自牧问。
江清宁摇摇头：“我的愿望…太重了，纸飞机载不动。”
那晚最后，沈自牧把充满心事的纸飞机递给江清宁，少女将它扔出夜空，纸飞机却奇迹般乘着夜风，消失在霓虹闪烁的远方。
回家时，母亲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抱着毛毯盖在她身上，又收拾了满地狼藉，才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在梦里，她化作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拖着朦胧的尾光，轻轻接住了装满江清宁心事的纸飞机，飞了好远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