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抓不住 > 梦回
    “叮——”

    闹钟尖锐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寂静。

    沈自牧伸手按掉闹铃,掌心贴在额头上试探温度,烧退了,但太阳穴仍隐隐作痛。

    她翻身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六点二十分,足够她慢条斯理地准备上学。

    沈自牧下了床,走到了洗漱台前,镜中人的自己略显憔悴,半长的黑发低垂在肩上,眼尾泛红。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洗手台上。

    这个位于城郊的公寓是父亲给她的“补偿”,空荡荡的房间里连脚步声都会有回声。

    她洗漱完,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快速穿上外套,弯腰穿鞋,拉起地上的书包就出了门。

    初秋的风已经带着凉意,沈自牧把半张脸埋在校服领口里,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

    直到走进校门,她才摘下耳机,那些嘈杂的人声涌进了耳朵。

    书包被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教室,又足够隐蔽。

    教室前排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江清宁被几个女生围着,正低头讲解习题。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长发上,镀上一层金边,她抬头时恰好与沈自牧视线相遇。

    在这所省重点高中的精英班里,每个座位都浸透着家长们的血汗与野心。

    窗外的梧桐树开了又谢,教室里的面孔也换了又换。

    沈自牧的座位像一座孤岛,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课桌上刻满了历届学生的涂鸦,有人名,有脏话,还有歪歪扭扭的梦想。

    “数学作业”

    课代表敲了敲她的桌角,语气像在催缴罚款。

    前排几个女生正凑在一起对答案,笑声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耳膜。

    这些好像离她很近又很远。

    她像一株生长在墙缝里的野草,无依无靠,独自野蛮生长。

    江清宁的课桌永远收拾得过分整洁,只有几支黑色水笔和一沓白得刺目的草稿纸。

    杯子里面永远装着的是黑咖啡,苦涩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班长,这道题能再讲一遍吗?”一个男生红着脸凑过去。

    江清宁微微侧首,发丝滑过白皙的颈线,“当然可以”她的声线温柔似水,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

    沈自牧在后排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只有她知道,江清宁垂在身侧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掐着拇指指腹,这是她不耐烦时的小动作。

    不可否认,江清宁美的很客观,以至于高一刚开学就有人慕名前来,假装路过窗前只为看上她一眼。

    还以为能得到女神抬眸一眼的对视,乐此不疲。

    在这所竞争激烈的市重点高中,漂亮的脸蛋从来不是稀缺资源。

    每年新生入学,总会有几个长相出众的女生成为话题中心,但不出三个月,就会被新的八卦替代。

    唯独江清宁,从高一到高三,始终是全校瞩目的焦点。

    她不同于那种张扬的艳丽,而是像清晨第一缕阳光般让人移不开眼,但真正让她与众不同的,是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窗前的光影又一次被人影搅乱,沈自牧连眼皮都懒得抬。

    有时候,真想站起来当个热情导游,“各位游客注意了,现在大家看到的是我校著名景点B高校花——江清宁同学”

    “特征为常年维持在顶端的分数曲线,以及……极其罕见的完美主义病变症状”

    “特别提示,本展品具有强烈的磁场效应。”

    “据不完全统计,家长凝视该标本超过三秒,自家孩子成绩可被动提升5到15分哦~”

    沈自牧嗤笑一声,她太了解江清宁这副完美面具下的真面目了。

    那个在深夜打电话哭着说想她的江清宁,那个会因为一道错题把练习册撕得粉碎的江清宁,那个在无人的琴房里疯狂弹奏直到手指流血的江清宁……

    这些,都是外人永远看不到的她,她把自己包裹在完美的躯壳内,像一只精密运作的机械蝴蝶。

    “学姐……”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高二的学弟红着脸递来一个精致的信封,“能…能帮忙转交给江学姐吗?”

    她只是斜眼看了一眼那人手握的情书,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信封上喷了香水,还笨拙地画着一颗爱心。

    “都高三了,还不消停吗?”沈自牧斜倚在门上,抬头看了一眼。

    “谢…谢谢谢……学姐……”

    男生结结巴巴的道谢,不由分说地把信纸塞进了沈自牧手里。

    沈自牧眯起眼,学弟早就转身跑远了。

    大概被这校园懵懂暗恋勾起了兴趣,又或许想看江清宁吃瘪的表情。

    沈自牧两指夹着那个粉色的信封,站起身径直走到江清宁面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将情书拍在她正在讲解的习题本上。

    江清宁感受到有阴影投射下来,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笼罩着她,嘴角在阴影下淡淡一勾。

    “你的”沈自牧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江清宁看向桌上用粉色信纸折叠起来的信,眼神微不可察地黯淡了几分。

    再次抬起头时,随即又恢复成完美的微笑,“谢谢”,她将信封轻轻放到一旁。

    沈自牧转身的刹那,听见了身后江清宁温柔的声音,“我们继续讲吧,爱情可以等待,但高考不会哦”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看,多么完美的应对。江清宁总是这样,永远知道如何在任何场合游刃有余。

    家世、成绩、相貌、情商……上帝似乎把所有的偏爱都给了她一个人。

    沈自牧几步走回自己座位上,继续趴着睡觉,指甲却无意识地抠着桌角的木屑。

    江清宁此刻正透过人群的缝隙注视着她,视线如有实质地描摹着沈自牧后颈露出的一小块苍白皮肤。

    江清宁的同桌还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周末的联谊,却突然发现江清宁根本没在听。

    “清宁?”同桌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江清宁瞬间收回视线,唇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抱歉,刚才在想题”

    她的声音依然温柔似水,仿佛刚才那个阴郁的凝视只是错觉。

    放学后,沈自牧恰好被留下来值日。

    夕阳洒落教室一片,远看还有层层递进的火烧云从窗口倾泻而入。

    沈自牧把抹布拧干,水珠滴进水桶,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刚放好抹布,准备拿起书包,一个人影进了教室,关上了门。

    沈自牧抬头,看见江清宁逆光站在门口,空气中飘浮的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旋转。

    大概在一米的位置停下,这个距离刚好能让沈自牧看清她眼尾泛着的淡红,睫毛还带着未干的湿意,像是刚刚哭过。

    “你有事吗?”沈自牧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却撞到讲台边缘。

    “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谈谈,”江清宁低着头,声音颤抖着,有些沙哑。

    沈自牧看着江清宁微微低垂的头,长发刚好遮住了她的神情。

    “有必要吗?我们之间好像没什么好谈的”

    “痛苦永远是我一个人的,你又有什么委屈的?”她蹙着眉,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语气里的哽咽很快就被压制下去。

    江清宁缓缓仰起脸,手指轻轻揩去眼角的泪珠,“自牧,可是只有我会一直陪着你啊,你不能留下我一人”

    “我会疯的……”

    沈自牧看着江清宁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病态的表演里,“也是难为你天天装的那么累了”

    “我不知道她会那样做,我如果知道——”

    沈自牧笑得肩膀发抖,“那你知道吗?我明明已经说服自己原谅你了”她逼近江清宁,鼻尖几乎相触。

    “还有,她不是你表妹吗?你真的会不知道吗?”

    沈自牧一把抓住江清宁的衣领,“我不想听了,江清宁那你可真是好无辜。”

    “你轻飘飘的一句不知道,就能盖过我四年来的痛苦吗?”

    “你又当我是什么?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沈自牧抑制住怒火,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收住了继续的话,话锋一转。

    “江清宁,你有病就遵循医嘱,别在我面前发疯了。”

    沈自牧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又不是医生,可不会治……这里”,她手指轻轻点了点头笑了,抓起书包撞开她就走了出去。

    留江清宁一人在空教室里背对着门,看不清她的神情,嗜血般的夕阳落在她身上颤抖着,夜幕也将悄然笼罩着。

    “没关系,自牧,我们有的是时间。”

    ……

    又是一次梦回,那份不愿想起的疼痛记忆又被残忍地撕扯开。

    蝉鸣震耳欲聋,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校门口人声鼎沸,穿着黑白校服的学生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欢笑声、打闹声、小贩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沈自牧——”那个声音又一次从记忆深处传来,熟悉又陌生。她努力想看清说话人的脸,但视线却怎么都聚焦不了。

    “快来呀,我们一起去喝学校门口新开的奶茶店吧!”几个女生的身影向她走来。

    “好啊!”沈自牧自然地搭上过来几个女生的肩膀,仿佛闻到了熟悉的洗发水香味。

    “那说好咯,那芊颖,你请客嘛?”沈自牧歪头调皮地看向一个女生,咧嘴笑道,露出一颗虎牙。

    “当然,本小姐勉为其难吧”被点名的女生扬起下巴,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好——”她们的笑声像一串银铃,在燥热的空气中荡漾开来。

    沈自牧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但她分不清那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

    “沈自牧”一行人穿过了沈自牧,走向马路对面,她们打打闹闹,谈论着天马行空的话题。

    青春可能就是这样,一群人笑着闹着,是离别后想起会狠狠刺痛心里的一根刺,怎么会不疼痛酸涩。

    眼前的场景飞速变化着,又是一阵小雨蒙蒙,残雨笼晴。

    “啪——”

    带着湿润的风,毫不留情地落在“沈自牧”的脸上,火辣的痛感后知后觉地蔓延开来,沈自牧偏着头,发丝黏在红肿的皮肤上。

    “是你吧?”徐芊颖崩溃着朝她喊着,像是所有委屈都要崩发出来,她的声音在发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发白。

    “不是,我……”沈自牧想要上前,运动鞋一脚踩进积水里。

    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上前拉着女生的手,可下一秒就被毫不留情地甩开了。

    “芊颖,你冷静一下,不要激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沈自牧顾不上脸上传来的疼痛,她低声下气地再次上去拉住女生的手,放软了声音。

    “呵,装什么,我都看见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女生柔和的五官突然扭曲凶狠起来。

    “什么?”雨水顺着沈自牧的发梢滴落,她愣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芊颖甩开她时的温度。

    那一巴掌的火辣感已经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刺得皮肤生疼。

    女生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雨幕。

    “芊颖!”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朝着雨幕中逐渐模糊的背影喊道。

    可对方还是没有回头。

    “就是她呀……”

    “谁知道呢,我也是听说”

    “什么啊?”

    “欸,你不知道吗?我听说……”

    “啊,她居然是这样的人,好恶心……”

    零碎的词句像细小的针,从四面八方刺来,没人会在意谣言的真相,它们只是需要在枯燥乏味的学生时期得那么一点乐趣。

    “贱货”

    沈自牧盯着那两个字,指尖发冷。她伸手去擦,可字迹已经渗进木质的桌面,怎么蹭都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红色,像干涸的血迹。

    “不是我写的。”前排的女生突然转头,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却带着窥探的兴奋,“不过……你真的做了那种事?”

    “什么事?”沈自牧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女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回去和同桌交换了一个眼神。

    霸凌就像一把生锈迟钝的刃,参与的每个人都是判官,审判着身陷谣言中心的人。

    看啊,她还在装。

    “不,我没有——”

    沈自牧猛地惊醒,眼睛还蒙着湿润,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只手按着一直抖动的左手。

    已经过去了,不要想了。沈自牧看向窗外,月光照射进来的光,透过窗外的树叶被分割的丝丝缕缕。

    或许没人记得当年那场荒唐的谣言,但只有她被困在了那个雨季。

    沈自牧下床,打开窗户透气,寂静的夜,漆黑一片的夜空似有几颗星子在闪,现在大概是凌晨,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沈自牧终于清醒了,她还算是个人,活着。

    此时,江清宁转着笔,目光落在黑色的日记本上,本下垫着习题册。

    江清宁看着桌上的时钟,一点四十。江清宁活动下身体,关掉了桌上的灯。

    风穿过窗户,往前翻动桌上的本,落入寂静无声“2013年3月6日记……不要怪我,你不应该和她们走太近……”苍劲有力的笔迹印在白色的纸上,像是烙印。

    “啪”

    江清宁再次站在书桌旁,合上本,关上了窗户,将日记本放在抽屉里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