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兄弟反目 > “他记得殷白溪。”

“他记得殷白溪。”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隐隐约约的乐声从远处传来,如丝缕般缠绵悱恻,在人耳边柔绕。

    酒座上几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各自靠坐着,酒至酣处,皆不知今夕何夕。

    姚流金端着酒,轻轻抿了口,眯着眼凑近身边坐着的人:“白溪,你真看上那虞青凌了?”

    被唤作“白溪”的那人正咽下一颗樱桃,绛色果子上沾着的水珠晶莹剔透,在他唇上显出几分透亮。

    他也不看人,只顾着吃樱桃,嫌姚流金凑得太近,随手推了他一把:“离远点,酒味熏死了。”

    姚流金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一仰,吊儿郎当地晃了晃扇子,啧了一声:“殷白溪,别顾左右而言他,平时最能喝的就是你,现在装什么滴酒不沾?”

    殷白溪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两根手指捏起他手中的酒杯,随手一抛,金玉叮当之声顿起,席上其他几人也纷纷投来视线。

    “怎么了?”

    有人迷迷糊糊地凑过来问。

    殷白溪将人扯过来塞到他和姚流金中间,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人看了眼殷白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又侧头看向姚流金,醉醺醺道:“…嗯,流金,别凑太近,白溪不喜如此,至于那个虞青凌……”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哈欠,闭眼竟然直直栽进了姚流金怀里,兀自睡去。

    姚流金一脸绝望地被人砸了个正着,挣了挣没挣动,便也认命地躺下。

    此时席上已没有几人还清醒着。

    殷白溪这场宴确确实实是从头到尾滴酒未沾,分明是混迹酒色不知节制的货色,这几日却如同正人君子一般,再没碰过什么公子小姐的手。

    原因细细追究起来,就是方才姚流金嘴里的“虞青凌”了。

    虞青凌此人,长相俊逸,身姿绰约,天赋卓绝,性情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第九修真学院出名的少年天才。

    身世不明,想来并非世家子。

    殷白溪是修真世家之首殷氏二子,自小顺风顺水,集结了一群同为世家公子的狐朋狗友,一同吃喝玩乐地长大,世家里有些什么人他都清楚。

    虞青凌并非世家子。

    他们二人本来不该有什么交集,但几个月前,他与几个狐朋狗友逍遥快活时,被家中长辈一块打包送进了修真学院,美名其曰认真修炼。

    他们一群人天资不差,在修真学院倒也不难过,甚至有几分如鱼得水,得意忘形之下,便有人提议逃学外出喝酒,结果被值班守门的虞青凌抓了个正着。

    那天月色清浅,皎白如纱,轻轻柔柔地披在少年肩上,照得他面色如玉,周身冷锐的气质都显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柔意。

    殷白溪素来酷爱美人,一瞬之间便被吸引了目光。

    哪怕后来他们几人被罚了一顿,过了好几日糟心日子,他也没厌上虞青凌——因为他那张脸。

    实在是莹莹如高山之雪,皑皑似极天之云。

    一眼万年。

    后来他托人打探了些虞青凌的消息,得知此人不喜酒更不喜色,冰清玉洁,剔透纯然,十分难以接近。

    帮他打探消息的人知道他一贯爱好美人的德行,苦口婆心劝了他许久,说虞青凌此人多么不好相与,多么难以接近……列举了一大串缺点,殷白溪听了,却满脑子只有那张姿容绝世的脸。

    他心心念念了好几日,以至于近来几次宴饮聚会都食不知味,见凡俗美色也提不起甚兴趣。

    幽幽叹了口气,殷白溪随手给身边的好友披上外衣,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慢悠悠走到窗边。

    他一袭白金衣袍,腰坠白玉,长发随意由一根发带半系,因方才酒席上好友间玩闹,略有些松散,便更显得他周身风流意气非凡。

    这窗口临街,深夜仍有不少行人,所过者无人不多看他一眼。

    殷白溪很习惯这样或惊艳或痴迷的视线,毕竟他自小便生得好看,用他大哥的话来说,就是天上地下第一人,无人敢与他争色。

    忽视那些目光,他随手勾过姚流金手里的扇子,在手上转了转,再抬眸,便忽而顿住。

    “虞青凌?”

    名字在唇边低低地流转,殷白溪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视线立刻就凝在那仗剑少年的身上。

    他方才还心心念念着的美人,转眼便出现在了眼前,也不枉费他费尽心力在这山下蹲了七天,宴会接连不断,好友们都快被他灌成水鬼。

    夜光星星,虞青凌走在夜灯下。

    衣着简朴,穿着学院发的十灵石一件的灰色衣袍,背负长剑,长发高高地束成马尾,腰背挺直,如同峭崖之孤木,风雨摧折而不屈。

    几缕碎发在他走动间轻轻吻过眉眼,殷白溪的视线不自觉跟着那发丝而动,被人眉眼间清冷孤傲的桀骜劲刺得一激灵。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也也许是他这么大个人站在窗边,实在显眼,虞青凌忽而间停住脚步,锐利目光直直刺向他。

    风都似乎有一瞬的寂静。

    殷白溪一顿,晃了晃手上的扇子,朝着人露出个极友好的笑,同时扬声道:“虞青凌?可是玉灵院的虞师弟?我们前几日曾见过的,还记得我吗?”

    手肘撑在窗台上,他微微弯腰,眼含笑意地看着虞青凌,窗外嵌在壁上的灯分出点光映在他雪白如玉的脸上,明明如天上人。

    那锐利的目光稍稍和缓了些,转而带上些许疑惑。

    二人对视几秒后,虞青凌还是回道:“嗯。”

    音如雨打翠竹,清清潇潇。

    殷白溪很喜欢他的声音,笑意更浓了些,心里琢磨着要怎么让这位言简意赅的虞师弟多说两句话。

    根据他打探来的消息,这位虞师弟比他要小上七岁。

    他今年二十七,元婴中期修为,虞青凌二十,修为已到金丹初期,在年轻一辈堪称第二。

    第一自然是他。

    也不知道这样小的年纪,怎么人就总闷闷的,话也不愿意多说。

    殷白溪在微凉的夜色中又给自己扇了扇风,眼睛微微眯起,笑嘻嘻地和人搭话:“夜深至此,虞师弟何故下山匆匆?”

    虞青凌站定在下方,眼珠黑沉剔透,直直看着殷白溪,声音穿过沉沉夜色:“并未匆匆,下山取物。”

    殷白溪闻言大喜,面上也做出欢喜的表情:“既然虞师弟并无急事,不妨上楼一聚?”

    夜风飒飒,吹动了殷白溪的衣袖,虞青凌又不说话了。

    “虞师弟?”

    殷白溪也不觉得尴尬,十分热情地执扇敲窗:“虞师弟是直接从窗户翻进来,还是我下来接?”

    “……”

    似是被他的厚脸皮惊到,虞青凌一时表情凝固。

    殷白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唇边笑意未减,终于,在他热情的逼视下,虞青凌微微一颔首,移步走进这座奢华酒楼。

    殷白溪满意转身,准备去门口迎接这位颇为矜持的师弟,却不期然对上四双眼睛。

    ……

    他们什么时候醒的?!

    殷白溪倒吸一口凉气,颇为震惊。

    姚流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了口气:“你非得招惹虞青凌?”

    虞青凌此人冷漠孤高的名声和他卓绝的天赋一般广为人知,他们可不愿意见殷白溪去讨好这么个难相处的人。

    在他们眼里,任何人得殷白溪青眼都该感激涕零,虞青凌这般冷漠模样就很讨嫌了。

    殷白溪展开扇子遮住半张脸,笑得眉眼微弯:“他好看嘛。”

    另几个好友拎着酒又喝了几口,十分清楚他的德行,随意挥挥手:“快去接你的虞师弟吧,别让人迷路了。”

    殷白溪嘻嘻一笑,快走几步到门前,临出门时反身嘱托:“虞青凌看着不像消息灵通的,估摸着不知我过往事迹,你们可别说漏嘴,对人友好些,可以多说些我的好话。”

    姚流金从身边人手里抢了把扇子,潇洒地扇了扇,闻言嗤笑:“我们几时说过你的坏话了?”

    殷白溪冲人笑了笑,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

    长廊寂静,空无一人,殷白溪临拐角前慢下脚步,微微理了理凌乱的长发,才扬起笑脸摇着扇子接着走。

    拐角,脊背挺直如青竹的虞青凌抱剑静立,微垂着头,轻薄发丝轻轻柔柔地垂在脸侧,好一个清清少年郎。

    殷白溪不自觉慢下来,盯着他的脸,极愉悦地眯了下眼,笑着打招呼:“虞师弟!”

    喊出声的同时,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看来他这爱好美人的性子是改不掉了。

    据他爹娘所说,他儿时就颇为看重颜色,虽说对所有长辈都是一视同仁的笑脸对待,但碰上容色绝伦的长辈时便会格外多几分亲昵,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人身后,揪着人的衣角不肯松开。

    他娘的师兄便是最大受害者,据他爹回忆,三岁那年那位师叔来他家为他庆生,被他足足缠了七天,睡觉都得揪着人的袍子缩在人怀里睡,得亏师叔脾气好,从不与他计较,还好声好气哄着他……

    只可惜他五岁往前的记忆实在模糊,他已不记得那位让三岁的他魂牵梦绕的师叔是何面貌了。

    微弱的好奇自心底一闪而过,殷白溪顾不得多的,见着虞青凌便不自觉带上三分笑意。

    虞青凌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微微颔首:“殷师兄。”

    客套。

    殷白溪心道,客套起来都如此讨人欢喜,实在是美。

    他这人好色贪酒,却也极有原则,从来不干那等强迫之事,更何况他爱美人却并非一定要将美人握于掌中,只要能时常与美人相见,得一二分青眼,他便心满意足了。

    平心而论,虞青凌长相并非属于他过往偏爱的柔美精致之类,恰相反,此人眉宇间带着股桀骜与清冷相揉杂的傲气,轮廓也是极锋利锐气,按理来说,他不该如此痴迷,却偏偏在那晚一眼再难忘却。

    难忘,他也不想忘,便自然而然生出了要与人交好的念头。

    虽说虞青凌名声在外,他却也丝毫不怵——在这个世上,能拒绝他殷白溪的人还没出生呢。

    抱着这种自信,他带着从线人那得来的消息,在这处酒坊足足举办了七天宴会,夜夜都带好友来此,总算蹲到了虞青凌。

    他必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思及此,殷白溪目光更加炙热,眸似点星:“半月前与虞师弟匆匆一面,还未好生交谈便被师长捉了,实在遗憾,不妨今日你我饮茶同谈?”

    他三言两语之间,便将虞青凌捉了他们一群人送去师长那领罚的事实歪曲成了一次寻常的会面,双方间那点隐隐的对立气氛瞬间便被化解,这话若是叫他那几位好友听到,怕是又要笔诛口伐一番。

    殷白溪在心里毫无诚意地对几位好友道个歉,静静等着虞青凌的反应。

    “……”虞青凌抱着剑的胳膊微微收紧,似是不习惯被这样近距离逼视——殷白溪此时距他不过两步,稍稍抬手便能碰到,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人身上的隐隐热气。

    他记得殷白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