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师弟?”
殷白溪在屋内打坐,忽而间察觉到门外有人,推门一看,却是静静不言的虞青凌。
月色轻轻柔柔,殷白溪看着月色下冷冷淡淡的虞青凌,觉出几分熟悉来。
在入秘境前那夜也是如此,他在酒坊下堵到了虞青凌。
嗯,看来虞青凌与月色有缘。
月下看美人,总是越看越销魂。
虞青凌面色如玉,周身气质更是清冷非常,偏生眼眸流转间又似有股平静的柔和之意,如同漩涡一般吸引人卷入。
殷白溪眯起眼,面上不自觉带出几分笑意,身子微微一靠,倚在门上,纵使没有折扇,也有几分风流。
“虽说与师弟有要事相商,师弟倒也不必深夜来此,若是耽搁了师弟歇息,倒是我的罪过了。”
“不会。”
虞青凌道。
“师兄,有何要事?”
殷白溪暗暗咋舌,他本想以亲和随意的方式提出客卿长老一事,也好减轻些压力,没想到虞青凌如此认真,甚至深夜来寻,这般认真的态度,倒是让他收敛了几分玩笑的心思,认认真真端起了殷氏继承人的架子。
殷白溪站直身子,面色诚恳,语气认真道:“我观师弟于阵法一道造诣颇高,堪称出神入化,而我殷氏向来喜爱贤才,我更是求贤若渴,师弟既为散修,不知可有入家族成为客卿长老的意愿?”
他紧紧盯着虞青凌的眼睛,也正因此,捕捉到了那一瞬眼神的躲闪。
虞青凌还未做出回应,殷白溪已然明白结果,心下稍稍遗憾,却也并无责怪之意。
天才总有傲骨,向往自由也是常事。
虞青凌抿唇,低声道:“抱歉……”
殷白溪笑着打断他的话,折扇不知何时又入了他的手中,他边摇扇边道:“师弟何必道歉?既是邀请,师弟自然有拒绝的权利,即使不来做我的门人,师弟也是我的师弟,不过既然深夜相会,师弟若不急着回去,我们不妨共饮一壶?”
“……嗯。”虞青凌应下。
殷白溪让开门,邀他进去,在虞青凌进门后,又反手将门关上。
他将扇子一扔,找来个蒲团,放到矮桌前示意虞青凌坐下。
“师弟见笑,学院的住所条件简陋,另几个蒲团都有主了,师弟便先坐我的。”
虞青凌目光一移,便看到墙边整整齐齐立着四个蒲团,再加上他此时坐着的这个,一共五个。
“师兄与他们关系甚好。”他平静道。
殷白溪无需多言便意会了“他们”是谁,微微一笑:“自小一道长大的,自然熟稔。”
说着,随手从那四个蒲团里挑了一个,道:“今晚便先对不住小天罢,他定不会与我生气的。”
坐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壶茶,十分风雅地给茶杯里都倒上清香茶水。
“知道师弟不喜饮酒,我特意托人从家中带来的好茶,尝尝?”
知道虞青凌不喜饮酒是真,茶是托人从家中带来的,也是真。
唯独因果关系是假。
殷白溪笑意盈盈,面上带着十成十的真诚。
虞青凌对上他的眼,微顿后颔首:“谢师兄。”
说着,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眉眼低垂,纤长的睫毛挡住眼中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咽下茶水后,道:“天山雪莲茶?”
殷白溪有些惊讶他竟能一口认出这茶的品相,转念一想,谢长安的家世背景并不简单,虞青凌能认出来也并不奇怪,于是如常笑道:“极寒之域,天山雪莲,师弟猜得极准。”
这茶还是云水天上回给他带来的,一直存在家中,后来起了兴致,便连夜叫人送来,半年来也只喝过一回,这是第二回。
虞青凌瞧着是极为喜爱的模样,喝了一口后,便又轻轻再抿了一口,眉头轻轻舒展开,清淡容色更雅了几分。
殷白溪便托着下巴看他,一言不发,也不觉得无聊,仿佛只见着这位师弟,便心满意足了。
虞青凌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终于觉出不对,抬眼看他。
“师兄?”
他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茫然。
殷白溪便只笑:“师弟饮茶的模样比我幼时养过的一只猫儿极像,一时之间有些许思念了。”
骗人的,他没养过猫,思念更是鬼扯。
虞青凌垂下眼,又叫人看不分明他的情绪了。
“只是因为和师兄的猫很像?”
殷白溪往后仰,靠在墙上,边摇着扇子边道:“自然还因为师弟容色过人,师兄心向往之。”
“……”
虞青凌又不讲话了,只又喝了口茶。
殷白溪丝毫不在意,经过小段时间的相处,他已自认为和虞青凌是朋友,他这人对朋友一向宽容,再加上薛绝崖也是冷漠高傲的个性,这么些年来,他早已习惯和这样的人相处,如今和虞青凌在一处也是熟门熟路。
他十分自然地换了个话题:“秘境中几次借用师弟的剑,我还有些过意不去,不知令兄是否在意?”
这次虞青凌没再沉默,轻声道:“兄长知晓此事,并不在意。”
殷白溪问。
“果真无妨?”
“无妨。”
通讯玉简中,兄长温和的声音传出。
“将青霜赠与你,本就是为了护你周全,如今有人用青霜来护你,还未损耗我封在其中的灵力,我应当谢他才是。”
虞青凌抱剑立在一侧,低垂着眼。
“嗯。”
玉简那头的人并不在意他的沉默寡言,温声道:“那人是你在学院交的朋友吗?你似乎很喜欢他。”
虞青凌抬眼看了眼玉简,又垂下眼。
“……嗯。”
“既然喜欢,便多与他说些话,他既然拔剑护你,定也是欢喜你的。”
“……好。”
──
“……好。”
虞青凌听着殷白溪询问是否要开窗透些风,点头道。
殷白溪便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两扇,月光皎洁,倾洒而入,给他披上了一层白纱。
侧身回望,看向虞青凌:“师弟,去望月么?”
在屋内也能看到月亮,但殷白溪所言,显然不是规规矩矩地站在窗边看月亮。
虞青凌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目光轻轻落到他身上,同那月色一般清冷。
“嗯。”
殷白溪闻言一笑,单手撑着窗台,长腿一跳,便跃出房外,压低着声音道:“既然如此,我便在房顶上等着师弟了!”
说着,他徒手撑墙往上一翻,声音已到了顶上。
“师弟──”
虞青凌放下茶杯,站起身,静静地理了理衣摆,然后规规矩矩地开门走出去,抬头看向房顶。
第九修真学院学生不多,所供住宿的院落却极多,殷白溪修为高,成绩好,便单独住了一院,方圆十里内无人。
因着这份特殊,整片天地,静谧得仿佛只有他们二人。
风过树梢,带起的沙沙之声,虫鸣深夜,听起来隐隐绰绰。
圆月皎洁,光扑大地。
殷白溪坐在房顶上,一条腿屈起,另一条腿伸直,一只手的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身子微微往前倾,面上带着轻巧又明亮的笑意。
“师弟?”
虞青凌仰头看他,鬓侧的碎发随着风扫过脸颊,痒意渐浓。
“嗯。”
“师弟不上来吗?”殷白溪问他。
虞青凌仰头,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不了。”
殷白溪也不勉强,悠闲地往后仰去,整个人躺在屋顶上。
“师弟听过一句诗吗?”
虞青凌:“什么?”
殷白溪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巨大圆月,眼前却仿佛浮现了虞青凌的模样,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虞青凌未言,殷白溪:“嗯?”
“……未曾听过。”
殷白溪笑笑,听出他语气里的勉强,便不再多言,随意结束了这个话题:“那现在师弟便算听过了,愿我们日后还能常相见罢,师弟可别躲着我。”
虞青凌眼神微微一闪,似有什么情绪被强行压下。
“不会躲着。”
“嗯,那我便相信师弟的一诺千金了。”
殷白溪这人讲话有一遭便是一遭,兴起的时候颠三倒四,没有丝毫逻辑可言,后面又聊了些其余的话题,这个话题便再没被提起过。
聊到最后,殷白溪困倦不已,翻身下房,又从窗户翻进去,趴在床上便睡。
睡前还知道迷迷糊糊地让虞青凌自便。
虞青凌没进房,只抱着剑在窗边静静立了不知多久,直到夜晚的白霜落在他肩头,沾湿了垂下的发尾。
天欲破晓,金光如杖。
虞青凌轻轻关上窗,没发出一点声响,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在他走后,床上的人懒懒地睁开眼,看了眼被关紧的窗户,又翻身,接着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