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一夜过后,虞青凌好相处了许多。
殷白溪时常拉着他同去上课,下课后用餐也在一处。
姚流金等四人被抛在身后,幽怨地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
姚流金一边用力摇着扇子,一边小声抱怨:“这虞青凌到底有什么好的?已经两个多月了,白溪怎么还不腻?”
薛绝崖冷笑:“凭脸上位的货色。”
柳铮脾气好,宽厚地笑了笑,也精神萎靡。
云水天有些难过地揪着柳铮的头发:“小白已经许久没同我们一道走过了。”
柳铮是体修,皮糙肉厚的,也不在意被他揪掉的头发,只静静看着殷白溪,道:“今晚去寻白溪?”
薛绝崖冷道:“不必,再过七日,殷白溪就要回苍阳了,一去三个月,我就不信,他回来后还能记得虞青凌。”
“希望如此吧……”姚流金绝望地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甘心道:“白溪就不记仇的吗?十天前虞青凌可是拒绝了他的雨下漫步邀请诶!”
他这话一出,其他三人都变了脸色。
殷白溪这人总有些奇奇怪怪的爱好,其中之一便是喜欢在雨天时卸下所有护体的灵力,只撑着把油纸伞在雨中散步。
十日前正好是个细雨天,是殷白溪最喜散步的天气。
只可惜那是天深夜,人都睡了。
殷白溪独自一人撑着伞,觉得寂寞,想寻个伴,便去找了虞青凌,谁知那天虞青凌不知抽了什么风,连门都不肯出,隔着扇窗户便把殷白溪赶走了。
殷白溪大怒之下,挨个敲门,把姚流金四人挨个喊醒,整整齐齐撑着伞,陪他在雨中排成一排散步。
深夜,无月,阴云密布。
空荡的街道上,连条狗都没有。
却有五个抽风的人,撑着伞,在雨里面走。
走了整整一宿,他们才被殷白溪放回去。
也不知后面虞青凌都解释了些什么,居然能够让殷白溪既往不咎,毫无芥蒂。
一想到这件事,在场四人都在心里暗暗诅咒虞青凌快些失宠。
──
殷白溪实在喜欢虞青凌。
最初是因为脸,但经过两个多月来的相处与交谈,他发觉,虽然此人沉默寡言,话并不多,但却言之有物,说话每每都能切到点子上。
更为惊喜的是,在对某些事情的看法上,他们总能持以相同或相似的观点。
殷白溪极喜欢这样志趣相投的感觉,便总喜欢与他在一处。
“师弟!”殷白溪潇潇洒洒地转身,手上拎着块熟悉的玉佩。
“家中有要事,我须得离开学院一段时间,玉简在阵法影响下极易断连,此玉佩却不受影响,师弟,不妨收下?”
玉佩是柳铮所送的玉石雕刻而出,当时给他的三块玉石里,只有一块是柳铮亲手雕成,另外两块都是最原始的玉石形状。
前两日,他特意问过柳铮,征得同意后,便连夜雕出了这块玉佩,又亲手编了红绳,如今赶来送给虞青凌。
时间紧迫,他送完玉佩就得赶路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爱之深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为了人做,什么都可以原谅,纵使赶路在即,也会连熬三个大夜,给人雕出一枚玉佩,纵使被拒绝了很重要的邀请,也能既往不咎。
“师弟?”
虞青凌的反应略有迟缓,殷白溪偏头轻轻唤他。
虞青凌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眸,接过玉佩,动作极轻,也极小心。
只见洁白如雪的玉佩上赫然雕着圆月和湖中独立的莲花。
圆月皎洁,莲花清美。
二者浑然天成。
屏住呼吸,一丝惊艳闪过眼底。
虞青凌轻声道:“多谢师兄。”
殷白溪只来得及拍拍他的肩,便道:“师弟开心便好,我得上路了,记得常联系。”
说完,便面带笑意,头也不回,脚步急促地──走出小院。
不急不行啊。
殷氏每一个子弟二十八岁时都必须回家族传承地接受传承。
殷白溪二十八岁生辰就在三日后。
回想着时间的紧迫,他的步伐愈发急促,没有回头看过一眼,于是便不知道,有人的目光一直紧紧地落在他的背上,久久没有散去。
──
在两日半风雨兼程的赶路后,他总算在二十八岁生辰前的一天,到达了苍阳。
一趟过玉溪江,殷白溪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下来。
面上带着笑容,卸下所有防备,边摇着扇子,边随手拿起路边小摊贩的果子。
“今年的收成不错?”
说着,他啃了口果子。
小摊贩一见着他便乐了。
“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我们一家老小可想念你得紧!在学院修习可还欢喜?”
殷白溪笑笑:“修行嘛,都差不多,今天怎么不见你婆娘出摊?”
“她啊,在家琢磨着修炼呢!前几个月还真让她修成了筑基,我就指望着她过活呢!”
小摊贩笑得眼睛都见不着了。
殷白溪也颇为惊喜:“竟是如此吗?那我该恭喜了!”
……
一路吃吃喝喝闲聊说笑着走过几条街,在众星捧月的簇拥下,总算走到了家门口。
刚站定,门房便已认出他来。
“二公子,你可算回来了!”七八岁大的小童迎上来,兴高采烈。
“陆剑主的师兄来了,这可是贵客,家中正摆宴招待他呢。”
陆剑主,陆旻,修真界公认的剑道第一人。
是殷白溪的母亲。
殷白溪略一回忆,他娘的师兄,那便只有一个人──长辈口中,他儿时曾粘着不放的那个美人师叔!
身份嘛,应当是问天宗的宗主。
问天宗是修真界三大宗门之一,隐隐有为首的趋势,这样的身份确实当得起一声贵客。
殷白溪曾经短暂兴起却又忘却的好奇心,在这一刻猛地爆出来。
他兴致勃勃:“宴会办在哪处院子?”
童子对他毫无隐瞒:“东边的梅院,最大的一间。”
殷氏有梅兰竹菊四处院子,每处院子又分为九处内苑。
梅院主外待客,兰院主内居住,竹院主修炼,菊院主传承。
这位问天宗的宗主,竟能使得殷氏在梅院最大的内苑举办宴会,足以见得其重要性。
殷白溪丝毫不怵。
自家的师叔,怕什么?他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分明是主家嫡出的公子,却偏偏要像做贼似的,带着诡异的笑,偷偷摸摸往院子里摸。
殷白溪一路悄悄摸到梅院附近,便听到了里头的对话。
“也十几年没见了,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嗯,今年二十,比白溪小七岁。”
殷白溪算了算,心道,那倒是与虞青凌同岁。
他这位师叔与虞青凌还挺有缘分,又是同姓,又有个弟弟与虞青凌同岁。
他还真想看看这位师叔的脸,若是长得像,莫非他们是亲兄弟不成?
殷白溪心里清楚,他这样的修为哪里瞒得过里头的人,但里头的人既然没戳破,那便是随他闹的意思。
于是他干脆找了处墙,干脆利落地翻上去,整个人坐在墙上,一条腿屈起,被他轻轻抱住。
边上恰好有棵树,挡住了大半部分人。
他抬眼望去,恰好见着他爹殷悟,再目光一移,便看见了一道背影。
只看一眼,他便否定了方才的“虞青凌亲哥论”。
原因很简单,虞青凌是直发,又黑又长又直。
而这位问天宗宗主,头发却是栗色的,发尾和前头的碎发还微微有些卷。
否定了之前的猜想后,他细细观察起来,觉出几分独有的风味。
旁的不说,他这位师叔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站在那便如同一块经过流水打磨多年的美玉。
看来看去都是背影,他对师叔的正脸更好奇了。
抓耳挠腮地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人转身,只有他亲爹偷偷摸摸瞪了他好几眼。
殷白溪在自个儿家一向无法无天,又念着这是自己的师叔,是自家人,也不甚在意礼数,从旁边的树上薅下两片叶子,施了点小法术,那两片叶子便装作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地朝那位师叔飞过去。
蝴蝶还未近身,便已被人发觉。
绿叶落地,殷白溪却不在意,因为他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那位师叔终于转身,侧头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他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潇洒自如,今日阳光又极好,金灿灿的光打在他身上,使得他衣袍上绣着的金线熠熠生辉。
他先是看到师叔脸侧垂着的、微微曲卷的发丝,那发丝轻柔温和,竟也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再然后,是师叔雪白的侧脸,还未看清楚,师叔已完全转过头来,那双琉璃浅棕色的眸子直直看向他。
殷白溪笑容僵在脸上,倒吸一口冷气。
天!
这是怎样伟大的一张脸!
天!
他和虞青凌长得一点也不像!那绝对就不是亲哥了。
天!
既然这都是他师叔了,那他随意一点亲密一点也没什么的吧?啊──美人他来了!
殷白溪当着他爹和师叔的面,蹭地一下从墙上跳下去,面上扬起一个再完美不过的笑容。
“您就是我师叔吧!幸会幸会,我小时候还抱过您呢您还记得吗?”
师叔看着他,轻轻一笑:“记得。”
他爹一脸无话可说,死气沉沉地解释:“见谅,这孩子从小到大,见着好看的人,就不会说话了,说出口的竟是些孟浪之语……”
师叔很温和,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
“我知晓的,他儿时便是如此。”
殷白溪大喜,忽略他爹,蹭蹭蹭两步冲上去。
“师叔,敢问尊姓大名?我是殷白溪!”
他知道这很傻,毕竟,谁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美人师叔叫啥!
他承认,师叔的脸,对他太有吸引力了──比虞青凌还有吸引力!!
于是他努力睁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师叔。
凭借着他粗略的感受,这位师叔莫约是个心软又温和的人,大概会满足小辈并不过分的要求。
而他的感觉很少出错。
于是──
师叔看着他,轻轻地笑,浅棕色的眸子里仿佛洒满了星光一般,细碎而温柔。
“虞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