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郸默然,却并未再阻拦,带他穿过半个军营,到了一个重重把守的帐子
帐中腐烂血腥的味道让姜齐狠狠拧眉,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血肉模糊的身影
箫攸
姜齐环视一眼,见他带出来的那些人都挤在木笼子里,不能坐,不能躺,这样看来,这位敌国公子的待遇还真是不错
一个守卫拱手道:“禀将军,侯爷吩咐半个时辰割一次肉,血还没放多少,他倒是晕过去许多次,被水泼醒后一直在骂些污言碎语,要么就是一直求爷爷告奶奶地喊疼,没什么有用的话”
姜齐闻言轻笑,幽幽开口道:“独享这么大地方,受点疼怎么了?”
箫攸听到这话努力探身,嘶吼道:“没把你的肉当着你的面让别人吃,你当然不疼!”
姜齐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啧啧道:“这些都出生入死跟着你的人,你用肉疼疼他们怎么了,这么心疼那两块肉,那就遂你的意,下次割了肉就让人喂给自己吃,肥水不流外人田”
箫攸:……
我心疼么?我肉疼
姜齐没有继续扯,开门见山问道:“鸿烈城多出来的都是熵国将士,算上原本十几万人,原本谋划着要强攻吧?那为什么转变了计划,派人来成都引大公子出走”
要不是被绑着,箫攸恐怕就要咬着姜齐了,那血沫子喷了姜齐一脸,宣泄着一腔愤恨,怒吼道:
“含血喷人!”
被喷了一脸血沫子的姜齐:……
谁含血喷人?
得亏是贺兰郸见惯了大场面,勉强能顶着并无波澜的冰封脸去给他递了张手帕
恶心坏了的姜齐气笑了,接过手帕,一边擦一边说道:“实话实说罢了,你敢干,还不让我说,真是没品”
没品的箫攸咬牙切齿道:“我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你们乾国人不长脑子长个耳朵好吗?你们家太子不是我抓的,我要是能派人进了成都,就地杀了就行了呗!还那么远拖回来,我吃饱了撑的?说了他就是自己来的,你们谁也不信!”
姜齐眸光锐利地看着他,继续问道:“你若是没在背后搞什么动作,大公子怎会去鸿烈城”
箫攸的眼底甚至有些真情实意的请求,说道:“我说了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招惹他,是他擅闯宫城,被人带到我面前后二话不说,刺了我一剑就抹了脖子,我那些手下都可以作证,我没碰他一根手指头啊!”
姜齐沉默半晌,在脑海中疯狂思考着他这番话的可信度,贺兰郸却眯着眼睛,问道:“即便如此,熵军集结鸿烈城是不争的事实,开战需要理由,大公子就是你的理由?”
明明是个问题,只是在她笃定的眼神中,箫攸立刻遍体生寒,连带着身上的锁链都颤抖得叮当响,他急忙否认道:
“我没想用你们太子当理由,但是他真的来刺杀我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那你们原先准备的理由是什么?”
箫攸一僵
贺兰郸眸光锐利,横眉冷声道:“继续凌迟”
箫攸立刻喊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熵和大乾世代仇敌,起战不是家常便饭吗,我真的不知道要什么理由”
贺兰郸微微一偏头,身后的狱卒立刻上前给了箫攸一巴掌
姜齐真的不知道熵王把他这个废物儿子派到前线是做什么,笑掉了大乾将士的牙好削弱敌军战力吗?
“这样的倾国之战怎会不想占个正理?”
箫攸的半边脸高高肿起,模糊的声音同含混的涎水一同流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父王只说来监军,而负责的主将,已经淹死了”
贺兰郸静默片刻,似是终于平复些,敛起怒容,不知是劝慰自己,还是宽慰姜齐,开口道:“要起大的战事,朝中自会有人知道,拿下僰城,灭了熵国,一切就有分晓”
姜齐点点头,却低头思索半晌,依旧皱着眉,半晌后抬头直视着箫攸
“算算日子,大公子顶多两三日便能到鸿烈城,可是在后来的几天里,你为何并没有趁大乾不备、军心不稳时强攻,而是在十日后,发什么……檄文?”
后几个字实在是语调过于奇怪了些,箫攸有些后悔听信谗言,缩了缩脖子,却又突然明白了姜齐刚刚说的什么“正理”,忙道:“本来是想要偷袭,但是我一个谋士说不能平白挨一剑,受委屈的是我,大熵师出有名,就想以此杀杀乾国锐气,扬我军威”
贺兰郸眼底闪过光亮,姜齐猛地揪住箫攸的衣领,问道:“那人呢?”
箫攸被他一吓,颤颤巍巍地说道:“当时吊起来你们太子时是他去的,然后他没站好,摔下城楼,摔……摔死了”
姜齐狠狠地把他向后一推,自己也咬紧了后槽牙
断了
这样的草率,不知又是命运戏耍,还是背后那只手的诡计
贺兰郸却还不死心,问道:“这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
箫攸看着要吃人的贺兰郸,为难道:“一个谋士而已,我没在意过”
贺兰郸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假意,却无奈得只能放开这傻子,对着那一笼的人,问道:
“谁认识那人,报上来,免死”
有一人立刻举起手,睁大了眼睛,惊喜喊道:“小的知道!那人是个孤儿,成日独行,不曾有什么亲朋好友”
贺兰郸一垂眼,烦躁地一摆手,让人抬了个更大的笼子,把那人关了进去
箫攸抓住机会为自己开脱,指着那一笼子人,道:“他们都知道,是那人叫我这么做的,而且我真没动你们家太子,你们可以用我换城池,你们用我和我父王交换……”
姜齐却沉着脸
那莫名其妙摔下城楼的人和引大公子去鸿烈城的人就像是一层迷雾,让姜齐遍体生寒
是谁?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地过着过去两月内大公子接触的人,一遍遍的想找出任何一点不寻常之处,直到回到帐篷,转身碰上贺兰郸那双露着怪异和疏离的眼睛
“贺兰将军,你怎么没回去?”
“这是我的帐”
姜齐恍然惊觉,立刻屈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拱手道:“得罪得罪”
“慢着”,贺兰郸侧头示意他进来,开口道:“过来坐,一路上我看你在想事便没有打扰,我却还有事问你”
她掂起水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只好拿着旁边还留一点水的杯子放到他面前
姜齐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贺兰郸立刻抬眉解释道:“干净的,是我上次倒了杯,只是没喝”
姜齐问道:“什么时候倒的”
一阵沉默蔓延开来
“……几天前”
姜齐默默收回了手,哈哈道:“没想到在贺兰将军这,这样的水还能和干净扯上关系,实在是……讲究?”
贺兰郸虽有些不好意思,却有些理直气壮
“战场之上有口水喝都要谢天谢地,所以的确是比不上姜大夫讲究”
贺兰郸嘴硬地解释着,手却要拿走那个杯子
姜齐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生了薄茧的指腹,而后一路蜿蜒,停留在她常年覆面的脸上
松黑鬓发,白玉面庞,嫣红唇色,鹤灰秋瞳
这样的好皮相,白白舍给了活得这样糙的一个人
姜齐收回目光,说道:“没事,你想问什么?”
贺兰郸坐下,正色道:“你方才问箫攸为什么派人来成都,你是见到什么人了吗?”
姜齐垂下目光,摇摇头
“没有”
他握了握自己的手,看着掌心说道:“箫攸的确是没本事把人绑去鸿烈城,但可能会派人引大公子出走熵国,只是现下,我却觉得熵王的这个聪明儿子真不一定知道内幕”
贺兰郸点点头,说道:“那他说的谋士呢?”
姜齐叹了口气,劝人劝己道:“死得透透的,看那些人能吐出多少东西吧,否则没法往下追”
“若是,大公子知道即将起战……”
话说了一半她便不说了,姜齐闷笑一声,接上了她未尽的话
“若是知道即将起战,大公子单枪匹马去鸿烈城,打算杀掉主将,制止这场战争?亦或是打算谈判,以和为贵?”
贺兰郸不说话,这件事处处存疑,任何一点猜测都显得异想天开
“我的确不知道大公子去鸿烈城后想做什么,但倘若真是为了这场战争的事,他会不会知道起战原因,又是谁告诉了他?”
姜齐说道:“南疆道获悉熵国的事,从来都通过德荣公主的密信,但是两月内,德荣公主没有传过一封”
贺兰郸看向他,姜齐却依旧目视前方
“至少我去辋川前,没看见一封,等我们见到德荣公主,就会知晓我说的真假”
贺兰郸的手指轻敲桌面,成了悄无声息的帐篷里唯一的动静
“还有其余要问吗?”
贺兰郸盯着着自己的指尖,余光却是窥伺着姜齐,说道:“不光大公子去的原因和方式存疑,就连他坚持说大公子自刎这件事,你都不反驳吗?我并不了解大公子,但是你之前说过,大公子的手是举不起重剑的”
姜齐一愣,随后笑着说:“你之前和我说过箫攸的这些胡话,因此我只当耳边风,没放在心上”
她的眼底尽是怀疑,姜齐却没有不在意,反而问道:“贺兰将军既然不信我,为何又和我说这么多?”
贺兰郸抬眸看向他,又云淡风轻地游移了目光,只是缓缓握指成拳,轻轻砸在了桌子上
“侯爷是不会留不信任的人在身边的”
说出来这句话时心里快纠结死了吧贺兰将军?
“那就多谢信任”
姜齐有点想笑,微微歪着头看向贺兰郸,心中陡然浮起一股异样的感受,惊得他立刻站起身,面上却依旧神色自若,十分手欠地把贺兰郸跟前的那半杯水泼到了地上,又恭恭敬敬得放了回去
“你……”
姜齐似是嘲弄贺兰郸,又像是敲打自己,咬字道:“听闻犀大人冠帽落蝶,这样雅致的人,不知贺兰将军过门后,会不会也能近朱者赤”
说罢,他便笑着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