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大公子薨后的二三事 > 乱臣贼子
    贺兰郸翻身下马,朝远处的营帐深深望了一眼

    “姜大夫,借一步说话”

    姜齐也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校场走去

    “贺兰将军是要为封将军求情么?”

    姜齐侧首看着这位女将军,她牵马昂首走着,即使有求于人,也没有半分卑微的姿态,不缓不急地开口

    “将军提我总理南疆道军政大事,所以我与封禁虽是平级,现下,他却是我的部下,他的做法有偏颇,是我失职”

    姜齐失笑道:“那贺兰将军有失,侯爷自然也逃不过罚”

    贺兰郸十分认真道:“侯爷临行前是全权托付,与成都城断了联系的,自然牵不到侯爷身上,而封禁确是我眼皮子底下……”

    “是你默许的,对吗?”

    姜齐停下脚步,转头笑着看她,那笑意不达眼底,倒显更为幽深

    贺兰郸也停下脚步,转过身直直的对上他的眼,多了几分针锋相对

    “是,砍你身上的那一枪,我也收得住”

    姜齐点点头,没有计较,偏过脸继续向前走

    这句话倒是和封禁说的对上了

    “贺兰将军如此坦诚,不怕我在侯爷那里一样坦诚?”

    贺兰郸落后半步跟着,闻言也轻轻一笑

    “姜大人真想如此坦白,今晚侯爷就不会单叫封禁了,多事之秋,姜大人被称‘狐狸大夫’,不会是不懂事的人”

    虽然是恭维,却让姜齐不由得回头赞许得看了她一眼,也因此再次和贺兰郸同步,而偏偏贺兰郸的神色中并没有玩笑,姜齐莞尔道:“所以贺兰将军今晚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样聪明的‘狐狸大夫’吃了一个哑巴亏?”

    贺兰郸的笑意终于不再是那样精致精巧精妙,这是姜齐第一次在这位将军脸上见到如此放松的笑意,她认真说道:“在今后,律法之内,我将为大人行三个方便”

    姜齐挑眉看着她

    “确实很有诚意了”

    贺兰郸是个很神奇的人,她的“无失”并不是死守规矩,相反,她常常“不守规矩”,在北境道时,她不知钻了多少个军法的漏洞,雍凛头疼的同时,不断地修补,北境军也因此是治军最严明的军伍

    规矩是死的,遵守的时候也会有麻烦,不守规矩又是自找麻烦

    所以和聪明人打交道,他们会帮着少很多麻烦

    长自市井的姜齐深谙这套道理,于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将军的事情我们谈妥了,我还没问将军呢”

    闻言,贺兰郸恢复了那副微笑的嘴角都不多一分弧度的样子,客套又疏离,淡淡地表示洗耳恭听

    姜齐微微侧着头,无意识地倾诉委屈,问道:“将军似乎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为什么要在侯爷没有给我定罪时候和封禁一样欺负我呢?”

    贺兰郸借着路过将士手边的火光盯着姜齐,他说话之时露出的虎牙让人觉得这人做什么都是在游戏人间,上挑的眼尾也是一样,总是有种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游刃有余,可是偏偏他总是用那样明艳的长相对着你,那样含笑的目光看向你,若是与你对视的眼神落在他处,便只觉得那人落寞,自己也丢了魂般,只想让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落回来

    巫术

    偏偏还说“欺负我”这样的字眼

    壮硕的狐狸精

    贺兰郸握着剑的手指紧了紧,绷紧了下颌好让自己显得冷酷些,再开口时语气都冷了几分

    “我刚刚已经同姜大人道过错了”

    姜齐却低头将视线追了过来,贺兰郸不甘示弱得迎上去,眼底只有争强好胜的不忿

    姜齐看得一愣,不知道贺兰郸周遭为什么突然充斥着火药味,于是无奈问道:“你似乎并不是一个喜欢和人结仇的人,也不爱落井下石,但却纵容封禁对我动私刑,自己也大大方方地砍了我一枪,当时就没想过我若是没被侯爷厌弃,对你们秋后算账么?”

    贺兰郸从胸腔中挤出一个笑来,开口时夹枪带棒:“就像那一枪一样,我不是没办法置身事外,只是我若是侯爷,先回来杀了你”

    姜齐“哈”了一声,有些恹恹地垂着眼皮,遮住了半个瞳孔

    “那还真是可惜”

    贺兰郸坦诚说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让侯爷放过你,只是日后你下绊子也好,吹耳旁风也罢,我等着”

    姜齐不知道贺兰郸对自己的偏见从何而来,搜肠刮肚间突然对自己的人品都不自信起来,但是转念一想,自己需要一个乱臣贼子的认同做什么?

    若是钟抑说的是真的,那南疆道的事情就是阻了她从龙之功,她的厌恶倒是比封禁那条狗更显得更有道理些

    于是姜齐似是顿悟,转而问道:“将军成婚是在年底吗?”

    确实是年底就要成婚,贺兰郸没想到他问这个,微微一愣之后歪了歪头

    姜齐胸膛中发出一声闷笑,边继续向前走边问道:“寻常人家在结婚前要准备三书六礼,将军倒是稀奇,还有空闲去造反”

    此话一出,姜齐也感觉到周围的温度迅速降了下去,但他从来都是天塌了当被盖的人,因此只能感觉到自己戳破了她的心思,像是扳回一局般快哉

    而贺兰郸直接站定不再向前走了,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姜大人何出此言,我与‘造反’二字攀上关系,又该如何成婚呢?”

    这已经是第二次两人剑拔弩张,姜齐毫不怀疑,如果不是钟抑的缘故,贺兰郸用不着继续试探就会杀了他

    姜齐站定,微眯着眼睛,不放过她面上的每一寸表情

    可惜

    她没有表情

    姜齐知道钟抑没必要骗他,虽一时不解,现在也只能先信着,用这话来问贺兰郸只是想逗逗她,不过若是能知道钟抑为什么突然去夺位就更好了——姜齐不信钟抑不明白,哪怕他替大公子夺来那个位置,他也只会恨他

    贺兰郸这样对自己万分防备,不好探听,姜齐心中弥漫着苦寒,面上却弯着眼睛,看上去十分无害,解释道:“我们侯爷一向被芮都认为是反骨一块,将军跟着他,不是“造反”是什么?没出意外的话,找寻王孙本该是成婚前的最后一项任务了吧,贺兰将军知道王孙现下在何处吗?”

    贺兰郸依旧是那副表情,回答的毫无错漏

    “我们奉旨去寻找,还未到王孙失踪处,便收到南疆有变的消息,现下侯爷已另派旁人搜寻,姜大人若是想知道,可向陛下请旨一同前往寻找”

    两人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拉扯着,又是姜齐先低头,他继续向前走

    “好啊,殿下唯一的孩子,自然是要找到的”

    贺兰郸附和一声,反问了一句

    “殿下为何出现在鸿烈城,姜大人有猜测吗?”

    姜齐道:“我知道熵国二公子箫攸月前现身鸿烈城,或许和他有关,不知侯爷和将军抓住他了吗?”

    贺兰郸这次没瞒他,道:“当日侯爷引水倒灌,箫攸带着亲卫从鸿烈城密道出逃,昨日刚被侯爷押回来,兴许过两日,我们就能从箫攸口中得到我们想要的”

    路过一队巡逻士兵,他们手中的火把映在姜齐的眼底,眸中明灭不定

    “那太好了”

    “是啊”,贺兰郸继续问道:“八月十五日,熙瑞太子生辰,恰逢中秋灯会,于是晚间殿下便下令取消宵禁,与一队亲卫前往东市,与民同乐,而后回到成都府,十日后,复现在鸿烈城”

    姜齐缓缓抬眸,撞进贺兰郸死水深潭般的眼中

    贺兰郸近日定是听惯了这一套说辞

    “这些东西是成都官吏吐出来的,就像是串通好般,一模一样,乏善可陈,姜大夫,你可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姜齐神色依旧,微微抿着唇摇了摇头

    贺兰郸挑眉,开口的话像是冷枪霜剑,一字一句扎在姜齐的心上:“一个被大公子信赖,被侯爷托付军符的人,南疆防卫理事,公子府亲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么?”

    “我确实无能”

    姜齐说完这句话便转过了头,眼尾的羽睫低垂,显得哀殇落寞,又因为那显得不肯低下的脊背而掺成了孤寂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

    贺兰郸身后的马儿用头轻轻地推了下她的后背,贺兰郸一愣

    这话有些重了,倒像是将所有的过错归咎于一人般,可毕竟侯爷都没说什么,以后还是要在一起共事的

    正想着什么补救时,姜齐却似乎又并不在意这样的折辱,只问道:“现在有什么别的线索吗?”

    贺兰郸立刻张了张嘴,却又皱起了眉,说道:“我们从箫攸嘴中撬不出什么,他一口咬定殿下是在鸿烈城自杀”

    姜齐有些自然得坐在校场边上,随手摘下一只狗尾巴草轻轻的捻着

    “殿下的手受过伤,使不动剑,那脖子上的伤口,又分明不是匕首,他连大公子怎么没的都撒谎,不会说殿下就是自己一个人,单刀赴会鸿烈城吧?”

    贺兰郸垂下眼,点了点头

    姜齐在黑暗之中笑了笑

    “张口就来”

    “侯爷自是不信的”,贺兰郸坐在姜齐旁边,“他连大公子已经薨逝都不信”

    那日风吹过帘帐,贺兰郸透过缝隙看见钟抑的头发披散,自上而下白了个透底,发丝在风中飞舞,遮掩住他的面部,只一只手牢牢的牵着棺材中的大公子,与大公子相比,他的手却爬满了老人斑,如同枯木

    只是钟抑每次从那个帘帐出来,却又依然是那副年轻的模样

    那种秘术,贺兰郸从没有听说过,但是她猜测应该是以命换命,不是什么好术法,她也曾想进去劝过,但是侯爷的疯,不是这一次了

    贺兰郸摇摇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相比侯爷,我觉得姜大夫是有些奇怪的”

    姜齐停下手上动作,垂着眼问她道:“哪里奇怪?”

    贺兰郸道:“听闻太子殿下数年前从人牙子手中用几张狐狸皮赎下你,在此之后也是常年重用,但是殿下薨逝,你似乎并不悲伤”

    姜齐继续捻着草茎道:“你怎知我心中不难过?”

    贺兰郸抿唇

    “当时尚未传信而来,侯爷突然命随行军队折返,他拿走我的枪便疯了似地往回赶,即使急行军,快马加鞭,也难看到他的身影,直至到了鸿烈城外,枪断了,侯爷的背后也不知插了多少支箭,他却仍死死抱着殿下,我们当时赶到时,都以为侯爷已遇不测,但是侯爷睁开了眼睛”

    一声惊雷劈下,贺兰郸抬头看去,只觉得和鸿烈城上空的那一道如出一辙

    “他的瞳环不见了”

    贺兰郸低下头,闭上了眼睛,继续说道:“侯爷让人把军旗撤下来,裹起身着白衣的殿下”

    姜齐那双总是看什么都深情的眼睛却在此时显得分外平静,出口的话也如同根本感受不到贺兰郸话中的哀意

    “然后逼死工匠,掘开辋川,水淹鸿烈,如此疯狂才显痛苦,是吗?”

    在战场上并不是能够用寻常的正义与否来算好坏的,最大程度的保存自己打压对方才是正途,尤其是钟抑已经告知姜齐己彼势力对比,所以姜齐并没有要谴责钟抑的意思,只是盘着腿,淡淡的继续说道:“侯爷是自小呆在殿下麾下的,我却是近些年才到殿下身边,虽蒙不弃,呆在成都的时间也不过相识年月的十之一二,过去几十年常听闻殿下的功绩,却更多是崇敬,我对殿下是有感情,但比不上他二人的情谊”,姜齐漫不经心地抬头,将目光投向远处

    “更悲恸,不免喧宾夺主”

    贺兰郸冷笑一声,心中不免觉得此人凉薄

    一个可以让钟抑托付一切的人,心中却将自己和他人隔的这样远

    她抬头看着天空中被灰色的缥云挡着,时隐时现的星群,心中自嘲

    与姜齐有关的事不仅自己猜错了,连侯爷也猜不对

    姜齐并不在乎旁人心中如何想他,所以没有继续解释,而是问道:“能否带我去见箫攸?我想亲自听听”

    “我想不必了……”

    “就当是”,姜齐打断了贺兰郸的拒绝,说道:“就当是你放才说的,第一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