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大公子薨后的二三事 > 落日熔金
    贺兰郸到了帐外,拱手道:“侯爷”

    里面却没有回声,还是远处守卫赶来,低头回道:“将军,侯爷不在帐中,去了营南”

    这话刚落地上,姜齐的余光就见远处一个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指尖还往下滴着血,活像一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越过半个军营,走向停着棺椁的房间

    凌霄不明所以,只小声问道:“狐狸,发生了什么事?”

    姜齐没吭声,贺兰郸低头,后面的人也都跟着整肃身形,不再抬眼

    “侯爷,北境道十二万人,东暘道十万人,南疆其余各郡集结八万人,由京杀领军抵达鸿烈城,已扎营鸿烈城北”

    钟抑似是看不见这些人一般,径直走进了帐篷

    太黑了

    还是太黑了

    帘隙间,姜齐见他翻箱倒柜地找出蜡烛,信手摇燃火折子,一瞬的亮光映在钟抑眼底,却又受不住那里的严寒,很快沉寂下去,手上的鲜血尚有余温,此刻印在烛身上,倒显得跳跃的火苗幽幽戚戚,鬼火一般

    “贺兰将军”,姜齐面沉如水,直盯着前方说道:“我有事同侯爷说”

    贺兰郸心领神会,开口道:“所有人去中军大营”

    等到人都离得远了,姜齐才终于松开自己几乎要嵌入手心的指甲,进了帐篷

    “钟抑!”

    这个帐篷过分阴冷了,到现在却已经不知道是因为躺着的大公子还是血漫半脸的钟抑

    外面无论是斗气还是护短,都是有生气的,但是这些被一帘之隔,帐里帐外恍若两个世界

    姜齐咬牙切齿道:“大公子说的果然没错”

    钟抑斜靠在金丝木棺木边上,垂着眼帘,专心致志得擦着自己手上的血

    “说了什么?”

    姜齐冷冷开口

    “他说他若有不测,你会殉了他”

    若不是还没报仇,你早就和他一块躺在棺材里了

    钟抑竟淡淡地勾起一个笑

    “是他知我”

    知个屁!

    姜齐抓起他的衣领,强迫他和自己对视,愤怒似要夺目而出

    “你还挺骄傲?大公子说这句话是骂你自轻自贱!他说没了他你自己就不活了是愚忠!愚忠!你才多大,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姜齐没好气地接过他手上的布,胡乱擦着他的脸,钟抑却皱眉钳住他的手腕

    “滚出去”

    姜齐胸中闷出不可思议的一声笑,整个人都震了震,指着棺椁,瞳孔颤动

    “你再说一遍?”

    钟抑只是冷眼看着他,并没有什么动作

    姜齐却不依不饶,语气中带着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委屈,说道:“你再给我说一遍,当着他的面,让我滚!”

    钟抑似是败了,拿着那块染着血腥的布巾,借擦脸的功夫捂着眼,岔开话题道:“鸿烈城起了瘟疫,椰青已经在配药了,让北境道来治人,东暘道来治城,之后从鸿烈南下,兵分三路,攻下熵国,这些我已吩咐贺兰”

    姜齐沉默半晌,接受了他不那么明显的让步,话在舌尖绕了三绕,才终于问道:“你呢?”

    钟抑的声音在布巾里闷闷的,道:“送他下葬”

    而后终于不再蒙着脸,利落地拿了个新布巾擦了把脸,而后站起来,说道:“然后查查这件事背后有没有芮都的影子”

    听见“芮都”二字,姜齐押下心里的酸楚,揶揄道:“还反吗?”

    钟抑的视线有些不聚焦,只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姜齐等了他半晌,才等到他闭上了眼睛

    “不反了”

    姜齐的心落了地,唯有呼吸时还会剌得胸中疼痛,不待他说什么,外面守卫求见道:“侯爷”

    钟抑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道:“何事”

    “审讯的人说有事报侯爷”

    “让他在帐外说”

    “诺”

    不一会,外面换了个声音回道:

    “禀侯爷,小的在斩那些杂碎时,有个惜命的想要用这枚戒指换一个痛快的死法,但是这戒指似乎不是熵国的产物,且看做工,不是他一个侍卫能拿到手的”

    钟抑下令腰斩那些随着箫攸从鸿烈跑出来的人,腰斩是很考验手法的,砍的地方不当,便会让人挣扎好一会,等血流尽了才能死,极为痛苦,于是在行刑时便会有人贿赂那些刽子手,让他们给个痛快

    姜齐会意,出门去拿那枚戒指,却久久不回,门外也没了声响

    钟抑扶着棺材缓缓起身,出了营帐瞧去

    只见转过身来的姜齐神色复杂地看着钟抑,而后垂下目光,看着手中那枚似是雕琢着金色菟丝花的戒指

    落日熔金

    钟抑脊背僵直,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姜齐下意识握住那枚戒指,却被钟抑猛地钳住手,淡蓝色瞳环摄人心魄,威逼着姜齐动弹不得,硬生生被夺去了戒指

    钟抑盯着这枚戒指,入鬓剑眉渐渐压了下来,眸底风暴涌起,姜齐想开口时他轻抬起手制止

    “把那人带上来”

    一个侍卫模样的人摔在地上,忙爬起来跪好,颤抖着声音求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姜齐问道:“你是如何得到这戒指的”

    “小的……小的是捡的啊!”

    钟抑拧眉,厉声道:“拖下去,打!”

    那侍卫被他这一句吓得一哆嗦,忙哭着说:“小的说!小的说!求贵人饶命,这是从大乾太子身上摘下来的,小的是授命去抬太子尊体的人,他手上的这个戒指一动便掉了下来,我就捡走了,我不是故意要偷的”

    姜齐听着这人一会偷一会摘一会捡的说辞,不顾其中的自相矛盾,他的目光只落在钟抑身上,命人将这侍卫关起来

    钟抑眼底却亮得瘆人,举着那枚戒指放在姜齐眼前,缓缓开口,冷意瘆人

    “箫攸一直说,他是自刎……”,钟抑摇着头,渐渐站直了身,似是恍然大悟

    “我竟还不肯信,我竟……不肯信……”

    姜齐觉得钟抑有些不对劲,忙让其他人退下,拉着钟抑道:“疑点太多,不要妄下结论”

    钟抑却突然没了力气,顷刻间栽在了姜齐身上,姜齐一惊,忙拖着他的腰,喊道:“叫椰青来,快叫椰青!”

    “狐狸,我的头好疼”

    姜齐顺着他的后脑勺道:“不疼,不疼,一会吃了药就不疼了嗷”

    钟抑似乎是疼极了,额头抵着姜齐的肩骨摩挲着,嘴中断断续续溢出一两声痛苦的呜咽,姜齐强硬的掰开他的眼睛,见里面已经通红一片

    “侯爷!”

    封禁褚暨从远处冲过来,几人合力抬起来钟抑,把他搬到了隔壁的营帐里

    椰青拖着大药箱,跑得比他们慢些,一进帐篷,就有无数双手提溜着他,那脚就没沾过地,最后不知是谁一把把他甩到榻边

    “椰青,你快看看”

    椰青在此时是不好发作的,只好悄无声息地吐出一口闷气,老老实实地把脉

    周边数双眼睛盯着,让椰青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姜齐的眼睛看着他手臂上的寒栗,瞳孔大震,问道:“侯爷他难道……”

    椰青飞速拿出银针在钟抑头上扎了几十针,拔出眉间几根时放出了黝黑的血

    所有抱臂在旁边围观的将领都同时皱起了眉

    椰青招招手,示意所有人悄声出帐子

    到了外面,许是不似帐篷里那般逼仄,椰青终于喘出一大口气,说道:

    “侯爷是许多日没有休息,几乎是强撑到现在,不过也不必担心,我开副药让他睡上几日,养养元气也就好了”

    姜齐听罢舒了口气,让人带椰青下去煎药

    贺兰郸眉头微蹙,开口道:

    “你们先回大营,等北境和东暘的人到了,就叫京杀回来,也派人来这里找我”

    众人称诺

    眼见贺兰郸支开所有人,姜齐还没等她发问,先开口道:“凌霄和京杀去哪了?”

    贺兰郸有些无奈

    “京杀没告诉凌霄发生了什么,刚刚他红着眼就要闯帐,被京杀敲晕了”

    姜齐颔首表示理解:“这么大的事,他那么大的人,不该瞒也瞒不了”

    贺兰郸低眉道:“京杀把他当孩子看”

    姜齐道:“那也是在大公子身边长大的孩子,我也是真没想到,京杀从小被侯爷扔到军营里,我还以为他那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皮囊下包的是一副铁石心肠,没想到他却是慈父那挂”

    贺兰郸失笑:“当爹不出错,当哥也蛮好,你看走了眼”

    意识到贺兰郸这番话牵扯着谁,姜齐的脑海中现出封禁那个狗样子,顿时感觉背后的伤口都疼开了,恶寒道:“养出一个混不吝,一个哭包,还是很失败的”

    贺兰郸摇摇头,不再和他说这些,正色问姜齐道:“侯爷怎会突然晕厥”

    姜齐并没有在意贺兰郸突然跳脱的逼问,想着现在瞒她也没什么意思,便拿出刚刚从钟抑手中抠出来的那枚戒指

    又过去一段时间,这枚戒指上面的金丝的形状已经和姜齐刚见到时不一样了,如同是星空下一缕缕祥云般,瑰玮靡丽

    “这枚戒指,叫做落日熔金,本为一块黑琉璃,却会在白日不同的时刻,从戒心流出耀目的赤金,直到晚间,天穹完全翻转时,复又变回斑斓玄黑”

    贺兰郸眼眸微动,抬头看向姜齐

    “我只听问过,今日却有幸一见,不过,我记得这枚戒指是鄯善国宝”

    “没错”,姜齐转了转这枚戒指,眼底晦暗:“这枚戒指,是鄯善公主嫁予西域道懿胜侯程蒙时,婚盟所赠,也是他死时所戴,大公子是知道的,他却戴上了,而大乾有个习俗,从死人身上拿下来的东西戴在自己身上的……”

    贺兰郸压下瞳孔的震动,开口时甚至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就是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