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江花,木发春华,最冷的冬天终于熬过去了
捉拿大闹雍畤刺客的事没了下文,所有人都觉得必定腥风血雨的皇位之争,竟然也因为二公子军中内乱告终,若他狗急跳墙用芮都手下的兵去攻城或许也有一战之力,但经这么久的运作,姜齐就不信他还能全心全意的相信钟抑,而其他两道的侯爷应当是和钟抑达成了什么交易,也按兵不动的观望着
二公子不敢赌,于是等各个军营发现时,他已经逃出了京畿
多日愁云惨淡的京城张灯结彩,家家花着今年新春都没思量的心思捯饬房子,蒸炸烹烩
桓襄侯府
府中也受外边气氛的影响,在梧桐树上换了崭新的红绸和纸灯笼,钟抑出来时只见和煦的春光下,红绸随风而动,流光溢彩
见他绷着脸,众人僵直在原地,都不敢大声出气
他却没说什么,召来风时,见它的脖子上也系着一块红布,心中腹诽道:“你看着真像是要去成亲”,面上却不动声色
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思,耷拉着脑袋也觉得丢鹰脸
“我被迫的!”
直到他将鸟放飞,权烜也没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笑或者恼怒,这下耷拉脑袋的从鹰换成了人,他将手里的绸缎丢到地上,有些戏谑地笑了笑,想着姜卿给自己的任务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钟抑没给他多长时间自闭:“你今天跟我去宫里”
权烜突然就支棱起来了
“去见姜卿?”
“别废话”
“程恩也去?”
钟抑不多的耐心告罄,大步迈向门口:“随你”
到了宫中,权烜和程恩才知道今天是来准备登基大典的,只半天下来两人就已经气喘吁吁
钟抑让不知所措的奉常桥山带着看上去马上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权烜继续,自己朝程恩一招手,走到旁边闲置的偏殿中
一打开门看到了从账本堆里呆呆抬起头的姜齐,那一双黑眼圈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身旁燕以衎的额头上甚至带着一抹墨痕,他不像姜齐那般肆意,放下手中的账本,起身作揖道:“桓襄侯”
钟抑抬手制止了他行礼的动作,走到姜齐身边皱起眉,开口却是问燕以衎道:“他昨晚睡了多久”
燕以衎回道:“臣睡得早些,不太清楚,只是都睡了一觉起夜时间他的屋子还亮着灯”
姜齐瞪了眼一开口就卖了自己的人,心想这几日的同甘共苦真是白瞎了
钟抑冷笑一声道:“眼睛不要就捐了他,又不是你登基,何苦如此折腾这俩颗珠子”
姜齐惬意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虽处于低位,却仰视着钟抑,笑得开怀,两颗虎牙白净闪烁,为他平添几分少年稚气
“自然是不能白捐,侯爷出个好价钱,我回回本”
钟抑不与他白费口舌,只坐在一旁
那两人继续看他们的账本,小孩也是坐在旁边不说话,钟抑头一次感觉实在太过安静,于是端起一盘点心递给程恩,程恩行礼道了一句:“谢谢将军”
钟抑堪堪将即将交手的糕点重新放下,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可怜的程恩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循规蹈矩,还是惹将军不高兴了,自己又想不通,也像是做错了事情般垂着脑袋站在旁边
姜齐见这个黑脸吓到小孩子,又把小碟子往程恩那里推了推,睨了钟抑一眼道:“你天天阴晴不定吓唬人,恩恩过来,到哥哥这里来”
钟抑抬眸瞟了一眼厚脸皮称自己为“哥哥”的姜齐,哼笑一声
可是一想到不论是程恩还是权烜都总是愿意同姜齐亲近,便倨傲中带了些真诚,问程恩道:“为什么总叫我将军,如果你想用官衔来称我,便该叫我‘上将军’”
燕以衎和程恩都有点懵
也是,将军比上将军低了一阶
燕以衎暗暗思索“在小孩子跟前炫耀这个是否有些无耻”,程恩却福至心灵地道:“上将军”
钟抑的脸色又黑了黑
在场唯一明白人——姜齐觉得他这样很好玩,明明想要表现得亲近些,却总是板着脸吓人,于是好心替钟抑刁难道:
“钟家四世三公,钟丞侯爷在世时他是武成侯世子,雍州一战军功傍身后封侯桓襄,如今双侯爵位在身,你又该怎么称呼他呢?”
程恩彻底呆住,还没等说话,钟抑抚上她的脑袋,为自己抓住这样一个唱红脸的机会而暗自欣喜
“休学他们这些腐儒总讲名分,叫叔叔即可”
此时屋内一个腐儒摇摇头继续埋头在账本堆里,另一个挑眉喝茶不语
钟抑今日心情好,于是屈尊,亲自邀请道:“你今日同我回去”
半晌没人回话时姜齐才把目光从茶杯中抬起来,发现钟抑正在静静的看着自己,于是把手中的茶放下,又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回不了”
钟抑黑了脸
“这天下的账本都要让你亲自过目,那养着治粟内史和少府那些个饭桶干什么”
刚荣升为饭桶的治粟内史燕以衎本人:……
姜齐拿起笔在账本上画了几道,边打算盘边开口道:“看不好这些,以后你打仗我只有俩字”
钟抑不咸不淡地看着他
姜齐将算出来的数字写在空白账本上,抬头冷漠地看了眼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大爷道:
“没钱”
钟抑很不满意他夺位时像个赖皮狗一样求着,如今却这样冷漠地将人甩在身后的样子,喊道:“来人!”
两个侍卫进来,钟抑吩咐道:“把他给我绑了,带回去”
“诺”
“等等……”姜齐心中狠狠赞叹钟抑的大肚量,急忙和燕以衎交代了几句便被架了出去,路过长安宫时见到了累趴下的权烜
“你今晚在宫中,福成会服侍你”,钟抑大手一摆,像是摆脱掉一个累赘
权烜见钟抑派两人跟在姜齐身后,他有任何轻举妄动,那两人便预备着上前,又见钟抑拉着程恩就走,顿时沉了脸
“不行!”
他扑过去想找姜齐,却被钟抑挡住,只好忍着恶心抱住钟抑,瞪着那双满怀恨意的眼睛,咬紧牙关
“把姜卿留下!”
钟抑不愿意和他在一众人面前大眼瞪小眼,奈何他像个挂件一样死死扒住外袍,怎么也不撒手
“松开!”
钟抑的烦躁犹如实质般顶在头顶,散布的威压使得周围人跪了一大片
“侯爷,我留……”
钟抑立刻偏过头去,阴狠地威胁道:“你今日留在这里,日后就不必出宫了”
姜齐识趣地闭上了嘴
程恩忙拉着姜齐道:“大夫,你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让我留在这陪小殿下,你回府休息吧”
姜齐还没有说话,一双手强硬地拉过姜齐
钟抑压低了眉头,沉声道:“加强长安宫的防卫”
姜齐是不好在外扫钟抑面子的,刚拍了拍权烜,还没把他的手放在程恩的手中,钟抑便拉着他就走
没有走两步,钟抑就放开了姜齐,自己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也没有坐府中的马车,只又让人牵来一匹马,独自一人驱马走了
莫名其妙
回府后姜齐也没有找到他,却在钟抑的书房外碰到了京杀
“京杀,你见侯爷了么?”
京杀沉默着,却回了一句奇怪的话
“姜大人,你是侯爷的心腹”
莫名其妙
真是谁带大的像谁
姜齐疑惑问道:“怎么了?”
京杀的手永远握在腰间的佩剑上,此时却看得姜齐脸色沉了下来
他说道:“之前的刺客没有抓到,大公子的事情也没有查清,侯爷的心从来不像面上那般放下了”
姜齐知道的,他垂下眼点了点头,京杀继续说道:“侯爷愿意信的人不多,你是一个,别做让他失望的事”
姜齐一步步上前,京杀也一步未退,于是两人间的风起云涌突然现在了明面上,姜齐眼底满是寒意,问道:
“这些话,是钟抑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京杀鼻梁高挺,即使面无表情也依旧给人一种趾高气昂的傲然感,他直视着姜齐的眼睛
那双眼有棱有角,从来都是微微眯着笑,让人忘记本身的凌厉感,现在却似是深潭,仿佛扯下了平日的伪装
京杀的眉毛微蹙,对峙道:“这些话,侯爷从来不说”
姜齐咬牙切齿道:“我姜齐从没做过对不起你家侯爷的事”
京杀步步紧逼道:“那就离那个孩子远一点,他恨他,你看不出来么?若不是因为你,侯爷就不会费尽心思游说其他人尊他为王”
两人之间只剩下了风声
京杀却像是要将跟姜齐在一辈子内要说的话在今晚就说完一般,继续诛心道:“侯爷本是钟家准备给权氏的一把刀,自大公子崩逝后,他不愿作他人臣,是你强逼着他脱身不得,王孙的降生让大公子如何痛苦你心如明镜,侯爷如此厌恶他,你偏还要逼着侯爷保他扶持他,但是姜大人别忘了”,京杀的话音放轻,像是冰冷的毒蛇钻进姜齐的耳中:“之前还算太平时,王孙的尊荣要大公子折颈来偿,如今公子已逝,你对他的宠溺,都是对侯爷的凌迟”
姜齐终于败下阵来,认命般的阖了眸,片刻后转身道:“知道了”
京杀和封禁二人都是钟抑带出来的,一个哑巴一个喇叭,可是无可置疑的是,两人对姜齐的厌恶都是真的,那都是钟抑压在心里的恨
姜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