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瑞太子……”
福成的声音有些飘渺,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空芒而久远,是过去的上下求索,现下的怅然若失
“太子是上天给大乾赐下的福,太子在世的时候,大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整整数十年,未曾听闻过大的天灾肆虐,好像真的像民间说的那样,有祥瑞之气萦绕宫阙,护佑着万里河山”
福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辉,微微笑道:“及至太子加冠,竟有仙鹤引领着万鸟盘桓在雍畤上空,如同天地万物都在为殿下贺寿成人,那等奇景,老奴毕生难忘”
他顿了顿,语气染上了一丝沉重:“陛下出生后的一年,太子殿下染了极重的恶疾,太医令束手无策,宫里连身后事的仪程都悄悄备下了,是殿下的老师,也是您如今的恩师,那位执掌文脉的祭酒大人,亲自为殿下拟定了‘熙瑞’二字,刻成玉印置于殿下枕畔,以天地文运之昌隆为殿下冲喜祈福,说来也奇,自那以后,殿下的病势竟真的一日日好转起来” ,福成的眼中闪烁着敬畏的光:“‘熙瑞’二字,从此便成了殿下的尊号,也成了大乾百姓心中祥瑞的象征”
福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崇敬与怀念
“殿下驻跸成都府,老奴才留在芮都,纵使相隔千里,也是常常听闻他在南疆仁政爱民,施恩布德,若是……若是殿下能继承大统,必能永垂千古,百世流芳”
权烜静静地听着,那些溢美之词像细小的针,一下一下扎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扎破了,便流泻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空茫
“那……”,权烜的声音有些发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王爷爷后来对子烜这么好,也是因为我是太子的儿子吗?”
他问出了心中潜藏已久的疑惑,渴望找到一个被爱的解释
福成却出乎权烜意料,斩钉截铁道:“不是”
权烜的抬眸看向他
“先王不喜欢太子,就连太子一位也是成亲的时候才封的”
福成侧坐在塌下远眺,窗外的月亮在床前撒下光辉,外面正值满月,万籁寂静,什么都和那年阴谋的夜晚一样
“他也喜欢过太子的,只是在太子很小的时候,先王的弟弟趁先王出巡举兵谋反,抓了太子来要挟
后来太子被当时的卫尉救下,只是右胳膊被叛军砍了一刀,手上身上全是血,当时宫人还发现太子的右手不太对劲,和左手一比对,竟是发现掌纹淡去,渐渐消失了,我也被一箭射中了腿,那位大人替我求了恩典,让我出宫养伤,我也就无缘得知中间的种种变故,可等我回到宫中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福成的手无意识盖在衣下经年的疤痕,沉沉开口道:
“先王对太子的态度,早已不复从前那般亲昵宠爱,变得十分冷淡,宫中最是势利,前倨后恭竟都算是感人肺腑的忠仆,更让人心寒的是,一直与太子殿下同吃同住的小世子,竟被先王亲自下令搬离华阳宫,迁去二公子的宫殿居住”
福成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苦涩,他想起那段在宫中如履薄冰的日子,若非有那位倔强的小世子明里暗里地护着,顶着来自各方无形的压力,太子的处境只怕会更加艰难百倍
“当年,先王最后是从宫里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出巡,那根本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陷阱,以年幼的太子作诱饵,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彻底铲除有反心的叛贼,他那么聪明,一定也想明白了”
福成又叹了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多年的郁气都吐出来
“或许正是因为想象不到自己的父亲如此绝情,这样算计他,太子殿下才彻底寒了心,在随后的几年里渐渐沉寂,与先王愈发疏远,先王也终究是厌弃了他”
福成的语气变得异常沉重,带着压抑的愤怒
“最后太子薨逝,他下了道赶殿下去西陵的诏书,这样的无情,如同对待一个被贬黜放逐的罪人”
权烜的呼吸猛地一窒
西陵
他虽年幼,却也隐约知道那里埋葬的都是夭折、暴毙或是被除名的王族,是王室身后最不堪、最屈辱的归宿
福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警告,异常严肃地看着权烜:“所以,陛下您要记住,侯爷他恨先王,姜大夫也恨先王,您日后切莫在他们面前提及您的‘王爷爷’,更不可流露出丝毫亲近之意,明白吗?”
权烜张了张嘴,本能地想为那个慈祥的王爷爷辩解几句,但看着福成眼中那近乎哀求的目光,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
他最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将那份困惑和辩驳压回了心底
“那个救太子的卫尉是谁,是桓襄侯吗?”
福成摇了摇头,这故事把小陛下绕晕了,他便失笑道“陛下误会了,桓襄侯年纪比当时的太子殿下还要小上几岁,他可以说是太子殿下亲手带大的,情同手足,救下殿下的那位卫尉将军……”,福成的笑容淡去
“他后来因故犯了错,已经不在了”
第一次如此直面宫廷秘闻的血腥与残酷,权烜震惊得久久无言,他却终于明白了,为何姜齐在需要逼迫钟抑就范时,总是要提及太子
那真的是他的软肋
权烜不可自抑地问道:“桓襄侯是因为我是太子的儿子,才选我作乾王吗?”
他想知道,自己是否终究还是借着父亲的光,才得到了这至高之位。
其实是的
这个答案在福成心中无比清晰
没有太子血脉这层关系,钟抑绝不会多看这个流落在外的孩子一眼
但看着权烜那双带着一丝脆弱询问的眼睛,看着他在这冰冷宫廷中艰难求存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大公子
福成的心软了,他不能让孩子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只是父亲的遗泽
他顿了一下,脸上重新堆起温和的笑容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大乾的江山社稷,这至尊的龙椅,本就该是您的,天命所归,众望所归,哪有什么因为谁不因为谁的?”
他轻轻拍了拍权烜的手背,仿佛要拂去那无形的疑虑
“时候真的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快睡吧,老奴就在这儿守着您。” 说着,他体贴地为权烜掖紧了被角,将那些沉重的往事与复杂的真相,暂时隔绝在了温暖的锦被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