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选时,济兰才知道,苏夫人的话是多么有远见。眼前的各位贵女人比花娇,衣裳的绣花一个赛一个繁复,行走间仿佛步步生花。

    若是济兰用王府里的打扮,可不就生生被比下去了?

    贵女格格间不仅有相熟的,也有像济兰一样独自站着的。济兰瞥见一位站在红梅下,拿着张桃粉色帕子的格格。

    与其说是她与各位格格不相熟,不如说她高傲孤立了所有人。但这只会让这位气质高贵的格格显得鹤立鸡群,就算在诸位贵女中,也是最让人眼前一亮的。

    济兰看着面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女子。似乎因为济兰眨也不眨看了她太久,她向济兰方向傲倨抬起头来:“你是谁?”

    这一动,更是面若春花。济兰不由得痴痴:“你真好看”

    她闻言,也笑起来:“哪里的痴儿,真好玩。我可担不起这样的夸奖。”

    她因为济兰直白的夸奖略微低头,复又抬头,正视济兰:“我叫毓秀,郭络罗·毓秀。”

    尽管毓秀并没有说自己出身哪一琪,济兰却吃惊——居然是那个安亲王府的格格!胤祉曾经说,安亲王那一脉世代爱女,倒是好品质。

    济兰也深有所感:“为出嫁女殴打其夫家的可太少了。”虽然安亲王府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可娘家能出头,总归是好的。

    胤祉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笑:“我那八弟以后娶那个泼妇,就是安亲王那边的。”

    济兰配合笑起来。尽管她从未听过八阿哥福晋的人选。

    但济兰还是不理解的。在她看来,人背后有靠山,为什么不能活得任性呢?就好比布耶楚克,嬷嬷就不敢责骂这个正红旗的格格。安亲王的格格们更泼辣些,不是很正常?

    现在见了毓秀,哪怕她只是寄住安亲王府的外孙女,济兰都就更能感受到那份有底气的张扬肆意了。

    毓秀迈步靠近济兰。尽管她走的有些急,头上的步摇却也只是有韵律晃动,端的是仪态万方。

    “怎么,还吝啬告诉我名字?”美人当前,香风绕绕。

    “阿……哦,济兰,田济兰。”济兰说出口就悔死了。和别人落落大方一比,她未免太扭捏。

    “哦,济兰……”毓秀红唇微张,吐出济兰的名字:“果然是如兰花般清雅。”

    被这样明艳的女子夸赞,济兰害羞是害羞,却也生出一种得意来。济兰正想同毓秀多说些什么,好沾沾她身上的活力,就听见嬷嬷宣秀女了。

    理所当然,济兰没能和高贵的安亲王府格格在一块。也顺理成章,被撂了牌子,赐花。

    济兰捧着那朵纱堆成的粉色宫花,却比收到一花园的花还要幸福。她凝神盯着那朵做的娇艳欲滴的花朵,仿佛看见了将来胤祉温柔替她簪花的情景。

    看痴了,步伐也慢起来。等济兰到宫门前,秀女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济兰抬头,恰好看见毓秀被丫鬟嬷嬷们簇拥着坐上马车。

    她有她的靠山,我有我的。济兰怀揣着宫花,奔向来接自己的车驾。

    “怎么,还想着呢?”布耶楚克看着济兰心不在焉的模样,忍不住逗她。自打阿林改名济兰后,她也摇身一变成学规矩的宫女,每日不用再做那些重活粗活。

    学规矩是假,做胤祉未来的侍妾格格是真。但对济兰来说,便是得偿所愿,再好不过的事情。

    因为济兰去胤祉书房伺候笔墨,还让布耶楚克吃味一阵,捉弄了济兰。但无论是济兰还是布耶楚克,都只是打闹罢了,深知胤祉不喜欢后宅不安宁。

    布耶楚克爱打听,还喜欢和济兰分享。她相信济兰,知道济兰是个呆子,听了也不会到处说去。

    在胤祉回来前,布耶楚克就和济兰分享过,今天胤祉在围猎时,是多么英勇了。

    “我们三爷,今天又进步了。”布耶楚克兴奋地和济兰分享,她的脸上红扑扑的。

    济兰在给胤祉叠衣服,没听清,惹得布耶楚克佯怒,把那衣服从济兰手里拽出来:“别叠那已经穿了三次的破衣服了,三爷肯定要丢了它。先听我说。”

    济兰又把衣服抢回来,抱的紧紧的,生怕布耶楚克又抢去了:“好格格,别折腾我。我乐意做这些事情,你知道的。”

    布耶楚克无言翻了个眼皮子,就着扯衣服的动作,坐在济兰身边,对济兰说:“我今天也想做,拿给我。”

    趁济兰不注意,布耶楚克又把衣服抢过来:“你听我说完,说完我再还给你。到时候你爱做多久做多久。”

    “还是说,你不想听三爷的事儿?”

    布耶楚克又拿捏了济兰。济兰有了盼头,反倒生出一些得出进尺的妄想,渴望听听胤祉在学堂上、朝堂上做了什么。

    所以济兰咬牙,把什么工作忘在脑后,催促布耶楚克,快些说:“好格格,您是那么聪明美丽,快给我说说吧。”

    面对吹捧,布耶楚克很是受用,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我们三爷,和康熙爷一样,能拉十五力弓呢!康熙爷赏了我们爷不少东西呢。”

    “真的?”济兰捂住胸口。虽然她不习弓马,但也知道能和康熙爷一样,是多么的吉祥。

    于是济兰的脸也像布耶楚克那样红扑扑的,像一只苹果,远远就闻到香甜的气息。布耶楚克一看就知道,这妮子藏不住事儿,又开心了,好一番打趣。

    济兰和布耶楚克玩闹一阵,一看房间里的西洋钟,知道时间不早了,胤祉要回来了。阿林要去给胤祉伺候笔墨,布耶楚克也要去给荣妃念书,忙匆匆收拾,各奔方向。

    等济兰堪堪奉好茶,把文房四宝摆上,胤祉就回来了。济兰连忙蹲下,给胤祉行礼。

    胤祉半蹲,把济兰温柔扶起,惹得济兰又开始小鹿乱撞:她的三爷,真是好看啊。

    胤祉看着砚台里没墨,知道济兰准是刚刚才收拾,却没有说破。

    济兰看胤祉没有同往常一样,坐下来温书,内心疑惑,却看见砚台里空空无墨,大臊。忙拿出一方徽墨,素手研墨。

    这时,胤祉翻了一页书,才开口:“今儿在忙什么?连我都忙忘了。”

    胤祉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询问。济兰却羞涩起来,对着胤祉说:“我和布耶楚克打闹,忘记了时间,还请爷责罚。”

    胤祉曾说过,他喜欢实诚的人。所以济兰面对胤祉,从来是实话实说。没成想,胤祉听了后,皱起眉来。

    “是我考虑不周了。”胤祉吹一口茶。他是真没想到,刚嘲笑胤禔治家不力还想治国,一转头自己后院也不安宁。

    “咦?”济兰的表情空白一瞬,像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个发展。她和布耶楚克只是打闹玩耍,没有干别的什么事啊。

    “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惜胤祉没有给济兰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往下说。

    胤祉越想越认为,过去济兰因为自己,只能不上不下地呆着,被布耶楚克看轻欺负,心里很是愧疚。

    “布耶楚克被宠坏了,以为要做我格格便可以无法无天了。她甚至不是我的福晋,你就由着她欺负?”

    济兰被问的越发茫然。布耶楚克欺负她?布耶楚克对济兰最刻薄的时候,也就是把自己的活都堆给她干。那些活在济兰看来,不值一提。

    更别提之后布耶楚克教济兰缝补子,给济兰分享……总之,阿林知道不能再让误会继续下去了。

    “爷,布耶楚克她对我很好。她前些日子教了我刺绣,还说等天气好些,带我去骑马呢。”济兰越说越急,甚至不顾礼节,将之前用麻布缝制的小马拿了出来。

    胤祉一看那针脚歪歪扭扭、勉勉强强看出是个马形状的荷包,眉头皱的更深了。

    济兰还在那里解释:“布耶楚克说我很有天赋,第一次就可以秀出这样别致的荷包来!她说这很好看,看出来用心了。”

    布耶楚克当初翻来覆去,指着那匹“枣红马”上的十字问:“这是什么?”她怎么看不明白。

    “花啊。这不是你说的五花马吗?”济兰笑着回答。她还给布耶楚克介绍,在她的家乡,阿婆们经常缝制这样的小玩意儿,再装些草药,挂在门上驱虫。

    “咦?济兰你是从广西那边来的?还是云南?”布耶楚克从未离开过京城,但也知道,济兰描述里连绵重叠的山,郁郁葱葱的林,是西南那边的景物。

    “我不知道,也许吧。”济兰忽然声音低落起来。她现在的水平就是认字,能念些诗歌,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布耶楚克捧着那匹枣红马,别过脸,不着痕迹转移话题:“那,你介意我拿走一个吗?”

    “咦?”济兰捏着另一匹棕色小马:“你不是嫌弃我做的形不成形吗?”

    布耶楚克恼羞成怒:“我就是想要!还不成吗?你就说给不给吧!”

    少女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把那枣红马往济兰怀里一扔,跺着脚出去了。没走几步,又不住在院里徘徊:

    “坏阿林,笨阿林,傻阿林……”布耶楚克用光了自己知道的所有贬义词:“我这是第一次求人送我东西啊。”

    就在这时,布耶楚克终于听到她等待已久的、济兰匆匆的脚步声:“布耶楚克,你等等我啊。”

    布耶楚克回头,仰着脸,坚决不让济兰看出她刚刚的纠结:“哼,我就知道你会给我的!”

    她一把将枣红马卷走,揣在自己荷包里:“送给我了,你自愿的哦。”

    济兰点头,自己捧着那匹更加不成形的小马,对布耶楚克粲然一笑。

    “不必再说了!”胤祉一拍桌,给这事情下了结论:“布耶楚克是在宫里学野了,就欺负你天真呢。让她嫡母领回去多教导几日吧。”

    济兰不可置信抬起头,不住为布耶楚克辩解着。可她的辩解,根本撼动不了早已先入为主的胤祉。

    胤祉捧起阿林的纤纤素手,将那匹小马扔地远远的:“阿林,是过于繁忙,忽视了你。你日后受了委屈,一定要同我说,好吗?”

    胤祉暗恼,自己明知道这宫里向来踩高捧低惯了,济兰除了自己又无依无靠。一旦胤祉忽视了,宫里那群趋炎附势的,可不是就将济兰踩进了泥里。

    济兰又心思简单,总是把人往好处想。胤祉过去喜欢济兰的天真,没想到这天真,现在也不合时宜起来。

    胤祉冷冷看着滚在地上的那棕布小马,心想,还好发现的早。噶尔汉本就是出了名的家宅不宁,歹竹能出好笋?

    济兰低下头,竭尽余光,试图看见那匹不知道滚去哪里的小马。听到胤祉要为她撑腰,她好像,没那么开心。

    当初听见胤祉评价安亲王府格格的那股异味,又在济兰心里涌现了。济兰心里酸楚,没有说话。借着屈膝行礼,离开胤祉怀抱的范围。

    胤祉无视济兰的抵触,一个跨步,抱住了济兰,抚摸着那头秀发:“你放心,我自然是你的靠山。有我在,你什么都不怕,明白吗?”

    现在的济兰没法放心。第二天,她去找布耶楚克,布耶楚克不在。去荣妃处打听,和她相识的宫女,也说没见过布耶楚克。

    再过一天,千林嬷嬷说布耶楚克因病归家去了。济兰闻言,直接大病一场,病中不断呓语着,那匹她最后也不敢捡回来的小马。

    等济兰病好,消息便来了。康熙爷把她赐给了胤祉做哥哥。往日里的好消息,人不好时,听起来也是负担。

    就在济兰接完圣旨起身,意外听到一个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是布耶楚克。只是少女的脸上并没有带着济兰熟悉的甜美笑容。

    “还给你。我可没福气,要不了你的东西。”

    布耶楚克将一件用手帕包了的物件丢到济兰怀里。济兰低头一看,正是那匹枣红小马。过去的主人极珍视它,重新给它绣了五朵小花,还打了团锦结,同样像花一样绽放。

    那方手帕没有绣完,还差一个马尾。济兰曾见过布耶楚克拿着样子日日绣这个手帕。绣的据说是西南那边独有的马纹,布耶楚克花了好些力气才找到这样子。

    济兰叫布耶楚克,布耶楚克没有回头,只听见钗环碰撞的声音逐渐远去了。

    济兰攥着帕子和小马,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无声划过脸颊。她知道,她和布耶楚克有一道无法缝合的裂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