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着点。”桃夭小心翼翼扶着济兰。济兰显了怀,无论做什么都紧着她的肚子。

    如果不是胤祉让她多走走,否则以后怕是要难产,济兰恨不能一整天都在屋子里,护着她的肚子,哪里也不去。

    济兰温柔抚上那凸起的小腹,眼中的温柔像是要化成水流出来。感受着那切实一天比一天活泼的动静,济兰高兴对桃夭说:

    “他在踢我!”

    原本济兰只想要胤祉的儿子。可是当她真正做了母亲,她的不安便无影无踪了。每当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济兰心中便涌现无尽的柔情与勇气。

    现在,无论是男是女,济兰都会期待。

    “你是额捏唯一的依靠啊。”济兰喃喃自语:“额捏好期待见到你。”

    府中只有济兰一人怀了身孕。胤祉就算济兰不能行房事,日日来陪着济兰,和她说说话。

    “我听到他的心跳声了。”运筹帷幄的三皇子,居然也会出现孩子般天真的表情。济兰闻言,害羞又甜蜜地抿嘴笑起来。

    胤祉靠着济兰的肚子,由着济兰像抚摸孩子的头般,轻柔让他更靠近。好让胤祉听清,他们孩子的动静。

    胤祉惊喜抬头:“动静这么大,将来一定是个男孩儿!”

    胤祉抓住济兰的手,双手重叠,和济兰一同感受着:“欸,那么小,就知道维护额捏了。你感受到了吗,他在生气踢我。”

    济兰用另一只手攥住帕子,捂着嘴“咯咯”笑起来:“爷也是喜昏头了。他在我肚子里,我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胤祉不语,只是捧着济兰的脸庞,重重亲了那比花还要美丽、白里透红的面颊。

    胤祉对济兰的态度,后院众人都看在眼里。布耶楚克早早对济兰避而不见、伊哈娜也免了济兰的礼,这让济兰更加快活。

    就算夜里因为这闹腾孩子睡不着,济兰都冒着冷汗,不吱声,只在心里默默想着:

    “你是个有福孩子啊,一定能平安长大。”

    好景不长,伊哈娜也有了身孕。济兰只落寞了一瞬,又强打精神。福晋孩子被康熙爷看重,她的孩子被胤祉看重,怎么不算各尽职责?

    济兰为了这孩子收了很多苦。没想到向来风吹雨打都不怕的济兰,居然有了富贵病。那些什么燕窝之类的补品,喝一口就吐出来。闻着鸡汤之类的油腻气,更是不买面子。

    不巧的是,伊哈娜居然也有同样的毛病。大夫太医在府中走动也情况起来,可见康熙爷还是很担心胤祉的子嗣问题。

    “济兰,别这样。你长什么样子,我都喜欢,都爱护。别学那李夫人。”胤祉站在济兰房外。

    “真的?”济兰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她小心翼翼靠近,却又停在离门几步远的地方。胤祉却等不及,直接让管事拿钥匙。

    这个时候的济兰,哪还有往日里洁白玉兰之姿!只见济兰已经极其瘦削,唯有肚子挺起,像是枯枝上攀附着虫瘤。

    胤祉看见济兰的样子,嘴角下意识撇了下去。济兰似有所感,重新找了张青缎帕子遮住脸。可她需要遮住的,又岂止是脸!

    胤祉勉强安慰道:“济兰,别太任性了。就算为了孩子,做母亲的,还是多忍耐忍耐吧。不然,我实在害怕。”

    害怕什么。济兰苦笑,努力说服自己,胤祉是怕自己一尸两命,失去了爱人。可济兰看着胤祉可以说落荒而逃的背影,却是怎么都骗不了自己。

    济兰又开始逼着自己吃东西,就算恶心,也强忍着不吐。但效果不好,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开始吐起来。

    桃夭带着哭音,努力安慰济兰:“格格,好歹多吃些,才吸收的多些啊。长此以往,这,这……”

    济兰不答,只捂住嘴。身子一弯,又吐了出来。

    这个孩子如此折腾母亲,出生也自然是折腾的。半个院子只听着济兰的哭喊,整个府址也是彻夜通明。毛巾和水盆也是干净着进去,血污着出来。

    里面的产婆还在鼓励济兰:“使劲儿,使劲儿啊。就算不为了你自己,想想三爷呢!”

    济兰疼的死去活来,她原本想念着胤祉的名字鼓舞自己,可不知为什么,一想起这个名字,就想起那天胤祉无情的背影。这冷漠的背影,居然让济兰虚汗更甚,还脱了力。

    “格格啊,你在干什么!用力啊!你现在怀的可是位爷,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死里肚子里啊!”

    是位爷!济兰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强撑起来。济兰心想,有了儿子,胤祉会给她请侧福晋,她会一直得到胤祉的尊重。对,是这样!

    阿林想要活着啊!如果儿子死了,她肯定也要死!

    济兰咬紧牙关,默默鼓舞自己:“阿林,你连灾年都活下来了,还怕这生育吗?阿林,没有任何人能收走你!”

    直到天微微明亮,济兰气若游丝躺在床上,诞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而疲惫的济兰如释重负,立刻瘫倒在床上,陷入了期待已久的梦中。

    梦中,济兰来到了一个可以说是仙境地方。饶是济兰在宫里生活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地方。

    济兰脚下是蔚蓝的水面,却光滑地像镜子一般,把什么都倒映其中。湖中心是一方亭子,四面都是桃树,桃花开的正艳。而在天上,挂着一轮明黄的圆月。

    济兰惊讶于自己居然能无所谓凭依,赤脚站在这水天相接的地方。这时,济兰注意到月亮下飞来一仙女。

    衣裾飘飘、环佩击节。那仙女一个转身落在亭子上方,似是起舞,又似是对月而歌。她的姿态是那样优雅清冷,让花瓣也随着她长长的披巾飞舞。

    一舞毕,那仙女吹落桃树枝干上最后一朵桃花,翩翩落在济兰面前。

    “阿月!”济兰大喜过望,奔跑几步,却又慢慢停止。

    阿月她,不是去世了吗?自己若是奔过去,和奔向阴曹地府有何区别?可看着美丽如生前的阿月,济兰说不出那恶毒的话来。

    “阿月,你,你只是来看我吗?”不是来接我,对吧?

    阿月谦恭地笑了,她的笑容虚幻美丽:“阿林,我只是知道你不好,特地来看望你。”风吹起她的裙摆,让济兰感觉一阵凉意。

    济兰下意识低下头,惊叫起来。她还穿着生产时,那一身血迹斑斑的寝衣!风一吹,这过于宽大的寝衣,就在她身上空空的晃荡。甚至由于这里太过清净,阿林感觉自己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臭味。

    然后那如月的仙人抱住了济兰:“阿林,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济兰震愣,也顾不得什么生死有别,回抱住阿月。

    阿月扶正济兰,珍重捧着济兰的脸颊:“你受苦了,是我来晚了。”

    “怎么哭了,别哭。”

    阿月轻轻用她的衣袖,擦干净了济兰的泪水。济兰感觉到那织物的冰凉,却让她心里更温暖,更舒适。因此,济兰反而哭的更厉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你怎么……你怎么才来啊。”济兰知道自己不该这么说,可她止不住诉说的欲望。她想告诉阿月,她这一切如戏剧般的经历。

    这时济兰不是济兰,她又变回了那个笨嘴拙舌的阿林。阿林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月没有催促,就静静等待着阿林的倾诉。阿林终于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了,她语无伦次向阿月哭诉:

    “我好疼啊,我不知道这么疼。娘当年是怎么,就在树林边把我生下来的。”

    阿林越说越委屈,她也不知道委屈在什么地方。阿月体贴,并没有追问阿林,只是包容地将阿林拥入怀中。

    “哭吧,阿林。”阿月眼神复杂:“在这里,你可以只做阿林。”

    阿林彻底卸下伪装,痛痛快快哭起来。她抽抽噎噎对着阿月哭诉,说生孩子的疼,说自己挤兑伊哈娜的毒,说胤祉娶福晋的无奈,说和布耶楚克分道扬镳的悲……

    阿月一直倾听着,不住拍拍阿林的背,给阿林顺气。阿林说着说着,忽然身体一僵。是啊,她改名了,这些都是济兰的经历。

    田阿林早就被装在了名为“济兰”的躯壳里。

    济兰猛然抬起头,对阿月说:“阿月,我……”我改名了。

    一只素白的手指抵上济兰的唇,阿月阻止了济兰说出剩下的话。阿月眼里满是悲伤:“阿林,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济兰呆呆地看着她,不明白分离为何来得如此突然。这时,整篇仙境刮起狂风,济兰被桃花雨迷了眼,下意识要去抓阿月的手:

    “阿月!别走!”

    却只能在繁花中,看见一片宝蓝的衣角,和一缕明黄的流苏。

    济兰大喊着从梦中惊醒,一把抓住了来人:“阿月!”却发现来者一僵。

    济兰看着狭窄低矮的四脚床,瞬间清醒过来。她僵硬地转头,映入眼帘地是有着金线刺绣的宝蓝袍服。再往上,是同样愣住,瞳孔却在震颤的胤祉。

    “爷,你怎么来了!”济兰回神,下意识想下床行礼,又被胤祉扶住。

    “你刚刚,叫什么?”胤祉很急切,像是被呼回了魂:“再叫一遍!”

    济兰很是胆战心惊,生怕胤祉误会:“阿……阿月,她是奴婢同村的好友,奴婢刚才……”

    济兰的话又被胤祉打断:“其实,我过去也叫阿月。”这个昵称是胤祉的禁忌,居然被济兰阴差阳错呼出。胤祉原以为,这个昵称就要永远被埋藏在记忆深处。

    巧合,倒是侥幸。胤祉看着瘦削的济兰,当年济兰那种特殊又卷土重来:“济兰,你以后可以叫我阿月。”

    “啊?好。”济兰低下头,乖巧地接受了胤祉的特殊。有这份特殊,她又可以在府里保有一种地位。

    只是,阿月。济兰感觉一丝不对劲,“阿月”这个在济兰心里本独一无二的称呼,就这样有了双重含义。这种莫名的取代感,让济兰不安。

    但济兰无暇顾及这点不适了。济兰忽然想起,她的孩子在哪里?济兰扶住胤祉的手,有些急切:“爷,我们的孩子……”

    却只看见胤祉默默别过脸,连手也有些退缩:“他……”

    “他怎么了?”济兰急得坐起身,又抓住胤祉的手。

    胤祉没有说话,只是留下泪来。济兰在明白那孩子根本没有活过一晚,顿觉天旋地转,在胤祉急切呼唤“济兰!叫医生”中,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