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区的状况比陆湮想象中还要糟糕，地上几乎不见活口，有的断肢还在抽搐。街边的宣传屏早被打碎，仍闪着断续的画面残影：为人类秩序而战。几个字不知道为何多了几道深红的涂痕，看上去像是血。
空气中漂浮着尘烟，陆湮带着面罩，沿着主街方向穿过一条被炸塌的街道，手机的终端显示出一道微弱的信号。
“右前方五十米左右，有坍塌区域。”邢戈在背后低声提醒。
他们加快脚步，路过分岔口，一只断裂的机械手臂从废墟下突然伸出，猛地抓住陆湮的脚踝。
“陆工小心！”一名士兵扑过来，动作敏捷地拉开那只残肢，这才发现那是一具被切开两半的AT嵌合体，面容已经模糊。但他的眼睛还在亮着，冷色的光在眼眶里闪动。陆湮垂眸看着他，神魔几秒，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抽出机械链，接在自己的测试终端上。
【读取失败，结构已损】
“这就是所谓的做好准备，能源部的人还是这么喜欢逞能。”他冷声道，“送这些AT来就是送死。”
“他们还是小看了这次的扩散病毒。”邢戈的脸色很难看，“能源部没有接到病毒扩散的消息吗？这么蠢，好歹配个防毒面具。”
裴曜衡的定位很明确，陆湮有些路痴，在原地打了好几个圈才找到防空洞。一行人绕开坍塌的路，终于是抵达主控塔地面层，防空洞的入口就在下方。
邢戈伸手触碰输入台，随着沉闷的“咔哒”声，大门缓缓打开，一股潮湿而闷重的气流扑面而来。
“裴曜衡！”陆湮大叫一声，通道里全是回音，声波在封闭空间中层层叠加，最终归于寂静。
无人回应。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霉变和血腥味越来越重，陆湮隔着面罩都能闻到。几人走到一片空地，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陆湮上前探了探，刚死没多久。往前走又是一条通道，两边的灯断断续续亮着，只剩最远处一道微弱的红光在闪动。
“我先下。”陆湮开口，他出门走得快，根本没带配枪，只有一把平日里用来割电线的小刀。
“我跟你一起。”邢戈立刻说。
“不行。”陆湮回头看了他一眼，“血腥味这么浓重，下面的人凶多吉少，说不定还有人感染了。你留在这里，让我带几个士兵下去，如果出了意外还有个接应的人。”
邢戈没有反驳他，勾勾手指招呼了三个士兵，示意他们跟着。陆湮掀起防护服的兜帽盖在头上，调亮手环的屏幕亮度，用邢戈的权限开启那扇大门。
他的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格外清晰，越往下走，血腥味越浓。两侧墙壁斑驳，有一道道利刃划过的痕迹，金属板被炸开了许多，露出里头烧焦的电路板。前方一道门塌了半扇，里面传来断续的咳嗽声。
陆湮右眼皮一跳，抽出刀快步走了上去。
入目的是一片狼藉的指挥室，仪器颠三倒四，桌椅被扫飞，墙角堆叠着几具尸体。在指挥台的后方，一个人靠墙坐着，军服上满是血，左臂用几根布条吊着，右手紧攥着枪。
“……你来的太慢了。”裴曜衡睁开眼，看见陆湮的那一刻松了口气，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如果来的是变异的机械人，我只能投降了。”
“你不是说不让我来吗？”陆湮收起刀，快步上前，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裴曜衡的小腿中了两枪，左肩中了一枚嵌合体射钉。除去这三处，还有数不清的刀伤，“两枪加一枚射钉，上将的命还是够硬。”
“不硬怎么能做到这个位置？”裴曜衡哑着嗓子，吐出一口血，看见大门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邢戈带你来的？这小子回去要挨罚了。”
“留着力气顾好自己吧。”陆湮从下来的士兵手中接过医疗箱，简单地为他处理伤口。
“对了，还有人活着。”裴曜衡忽然拉住他，指向角落那扇不起眼的封闭安全门，“我找到的人类只剩他们了，密码0659，里面的氧气不知道有没有泄露，你最好快点。”
陆湮一愣，喊着邢戈去安全门那边。安全门里一共是十三个人，五个大人三个小孩，剩下的是年过半百的老人。等基地的车过来后，邢戈才将那些人转移过去。
裴曜衡靠在陆湮身上，下一辆车还要等半个小时左右。陆湮将他扶到主控塔的栏杆边靠着，他脸色惨白，额间渗着细密的冷汗，强撑着意识没有倒下。
“没问题吧？还能撑多久？”陆湮低声问，手背贴上他的额头，也不知是哪一处伤口发了炎，整个人烫得厉害。
“没问题。”裴曜衡扯出一个笑，却不慎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陆湮面无表情地给他的伤口重新喷了阵痛消炎剂，包扎时的动作柔了几分：“你这身伤回去至少躺一个月。”
“先不说别的，帮我洗个澡吧，太臭了，臭得我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裴曜衡闭起眼，声音低哑。
陆湮吐槽他：“要命还是要干净？”
装甲车稳稳停下，邢戈从副驾驶下来，上前帮衬着陆湮将裴曜衡扶上车。陆湮替他扣好安全带，又把镇痛剂塞到他手里：“痛就自己喷几下，别睡着了。”后者点点头，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人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保证上将的安危。”
邢戈看着他关上门：“陆工不回去吗？西区那边还有存活的，这边我们不会来了，这是最后一辆车。”
“我还有别的事，你们先回去吧，我自有分寸。”
邢戈还想再说什么，陆湮却已经转身离开车前，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装甲车缓缓启动，发出低沉的轰鸣。陆湮回头看了一眼，等车彻底离开他的视线，这才调转方向，朝着妮尔拉斯佛寺的方向走去。
明明离开佛寺还不足半月，却像是过了好多年一样。佛寺的大门紧闭着，推开后，里头的景象和半月前离开一模一样。一直往里走到正殿，机械佛正持续运转着。
阳光透过琉璃穹顶洒进殿内，打在机械佛胸口的光轮上，折射出一道金光。陆湮站在门口，看了那尊机械佛许久。机械佛的齿轮组时不时发出吱呀的响声，腹部外壳已经出现一道裂裂痕，很显然，有人想要强制打开佛寺的超度程序。
提及费尔斯星的佛寺，共有七座，这一区便占了两座。七座佛寺分别掌管着人类的七情，妮尔拉斯佛寺便掌管着“喜”，可此刻整个佛寺却一片寂静。
“施主……”
和尚的声音从佛像背后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陆湮循声找去，在尸堆下发现了被压着的半截机械躯体。和尚的经书头颅歪着，右眼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往生咒……已启、启动……”河上的声音断断续续，“……请、请施主小……心……”
陆湮皱眉，伸手擦去和尚脸上的血痕，露出眉心的一个黑洞。黑洞尺寸不像是用对付嵌合体的手枪里出来的，尺寸偏小，但杀伤力足够，这和尚几乎是靠着连接在妮尔拉斯佛的电源苟延残喘。
“我见到霍澜了。”他低声喃语。
和尚的机械眼快速闪动了一下：“因果轮回，既定反——噬。”
话音落下，他燃烬了最后一丝电流，彻底的闭上了眼。陆湮将他从尸堆里刨出来，取下核心模块，插入自己的随身读取器中。
数据如萤火般瞬间散开，他后退一步，在其中找到了与霍澜有关的记忆。他看见自己站在实验室内，手中拿着一把小刀，而面前的操作台上躺着一条人鱼。
那人鱼是S008，但对那时候他来说又不完全是。那时候的S008眼里还没有出现暴戾与杀戮，反而带着某种天真的困惑。他就这么静静的躺在操作台上，任凭那把刀逐渐靠近自己，却还是看着陆湮的双眼。
“你会杀了我吗？”S008问。
陆湮没有回答，只是在他问完这句话后，用力将刀插入他的心脏，蓝色的血溅在他的脸上，陆湮好像闻到了一股深海里的腥味。S008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挣扎，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他，直到屏幕上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记忆突然中断，陆湮跪在地上干呕，锁骨处的纹身传来剧烈的疼痛，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纹身顺着纹路走出一条蓝光，随后消失不见。
“你还是这么擅长修补这些东西。”一道冷漠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陆湮回头看去，又是一位故人。
故人看的他眼神不算友好，脸上也挂着一抹嘲讽的讥笑。
“蒋队，修完我自会回到基地，不劳烦您亲自跑一趟。”陆湮抹去嘴角不存在的血迹，利索站直身子，目光迅速转回到读取器上。
蒋澈抄着手站在他背后，他身后的士兵陆续收起枪，等待下一步指令。只是等了许久，陆湮自己站得都有些双腿发麻，蒋澈还未离开，他不得已加快修复进度。
好在赶在了太阳下山前，陆湮坐着蒋澈不太顺路的顺风车回到了总部。下车前，陆湮看了他一眼胸前的徽章，红白色徽章的二级士官，可以选择调回总部发展。陆湮问他为什么不回七区总部，他一个人类在五区、一个几乎是机械人统治的分局，做事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总部有什么好的？在分局至少不会像你一样被驱逐出去。”陆湮还没来得及反驳，蒋澈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呛人的尾气。
陆湮取下面罩，站在原地骂他：“有病。”
因不明病毒的扩散，加上爆炸事件还未查明，管理局彻底陷入黑暗，管理层那些老顽固就喜欢没日没夜的开会，听裴曜衡传来的消息说，他们打着视频都要跟他一个病人探讨怎么重建一区。
短时间内的一区肯定是没办法再次居住，存活的人类和机械人被分配进了不同区域，基地爆炸的来源节点还未查明，但也进入了重建工作。陆湮日复一日地埋头修理霍澜，而霍澜也非常争气，状态是一天比一天好，偶尔他还能看见霍澜微微蜷缩的手指。
苏醒，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