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你要将蛇仙带到哪里？”
鹤童回头，狐妖忽然犹豫起来，声音越来越低。
鹤仙身上的冷意消散得无影无踪，环顾周围其他人的眼神，有暗自喝彩的，也有受过蛇仙恩惠心中担忧，又不敢表现出来。声音逐渐温和，“我这就带螣蛇回去向师父复命。”
“诸位师弟也不必担心，这件事就此作罢，不会牵连不相干的人。”
将金绫袋挂在腰间，往麒麟崖的方向去。
鹤仙说出口的话从来都作数，鹿童到刑台领了二十鞭刑。
自从那次朱雀宫之后他就没有再被师父罚过，眼下受罚脸色称不上难看，更多是一种无所谓的状态。
他跟上鹤童到玉虚宫，“师父不是去和各位师叔闭关论道了？你不怕他出来后问起这件事？”
鹤童觑了他一眼，罕见地耐心解释：“螣蛇每次行凶都料理得非常干净，修为低的弟子发现不了，可是修为相当的青狐素缨这几位一定能看出门道。”
“避免怨气积攒使玉虚宫声望受损，亦或者有人争相效仿，自然应该由我们出面解决了。”
“仙翁一直知道，或者说从来不在乎。他需要的是干净地处理了这件事。”
眼神暗下去，鹤童没说的是她要在仙翁回来之前将蛇仙完成炼化。
鹿童忍耐着后背的伤口，“你用轻絮作筏子定蛇仙的罪，若来日有人拿这件事攻讦你残害同门，”这并不符合鹤童推诿不粘锅的作风。
鹤童脚步突然停下，看向身侧的人，“你怎么知道我这里没有他杀人取丹的证据？”
骤然失语，移到前方的背影再次传来声音，
“在仙翁手底下做事，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替他老人家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第一条是不造成麻烦。
她是有证据，可是现在还不是拿出来的时候，那是她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拿来保命的东西。
况且若是真的将蛇仙一条条罪行掰开了讲，玉虚宫上下都会有不小的轰动，这已经给仙门的声望造成影响。
用一条剖丹未遂，玉虚宫及时出面制止来定罪，所有人都相安无事。
鹿童没再跟上去。
他站在原地琢磨着鹤童的举动，思绪不自觉地飞到千里之外。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处理蛇仙？
鹤童之前的仙丹给了他，所以她需要妖来炼化新的仙丹；
自诩仙门正道，在众位弟子面前敲打他鹿童。
亦或者，还有他不知道的原因，他看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眼中情绪翻滚。
鹤童自顾自到无量仙翁的洞府，取了炼丹的神火回到朱雀宫。
“放我出来，鹤童，我要见仙翁。”
鹤童解开金绫袋表面的符印，叫骂声从袋子里传出来。她将蛇仙随意扔在炼丹房中间。
“鹤童，凭着这一件事你定不了我的罪，让我去见仙翁。”
“你害了不少玉虚宫的弟子，你以为师父能容下你？”
蛇仙看准机会猛然攻向鹤童，用上了十成的功力。他不能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处理了。
只有一次机会，只要闹出动静见到其他玉虚宫说得上话的神仙，他自有信心将这件事翻盘。
不料，鹤童手掌压下巍然不动，轻松化解了蛇仙的攻势。
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的血彻底四散开来，洇在地上图腾的凹槽里。
蛇仙不可置信地看着鹤童的力量，紧接着狂笑了起来，声音徘徊在梁上。
白鹤在朱雀偏殿周围设下一层结界。
“我还以为鹤仙有多正义，这些年你敢把你真实的仙术展现在人前吗？我剖内丹便是作恶多端，这么多年到你鹤童嘴里的仙丹还少吗？”
鹤童衣袖挥过，一记凌厉的掌风将蛇仙再次掀翻在地。
“哈哈哈，”蛇仙的身体变成一滩烂肉，无力地摆在地上，眼神淬了毒液般刮向鹤童，讽刺地说出口：“你，鹿童，说什么金童玉女，不过是仙翁座下的一对衣冠禽兽。”
“套了层皮，真当自己变成仙了？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妖。”
鹤童淡然地敛下眼神，整理衣袖间拿出一根不起眼的木簪。
蛇仙瞳孔震颤。
这是她从轻絮师妹那里拿来的。
门外忽然露出一丝气息，鹤童立刻看向门外，控制结界将靠近屋子的人打了出去。
一声惨叫传进来，二人都认出了她的声音。
“那些内丹轻絮也吃过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鹤童摆弄着木簪思考起来，“这样一个平庸的修炼者在捕妖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换言之，她不像蛇仙有厉害的仙术，就算没了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蛇仙立刻闭上嘴，心有顾忌揣摩着鹤童的意思。
鹤童缓步走到蛇仙面前蹲下，换了个话术，语气认真，“你杀那些低阶修炼者的时候，看着他们的样子，就没有想过有今天？”
蛇仙已经逐渐平静下来，他尽力控制怒火，亦对鹤童忽然转变情绪感到奇怪，刺回去，“鹤仙今日杀我，就没有想过未来有一天你自己也会被清算？”
“有啊，我几乎每天都在想。”鹤童直言不讳，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瞬间变成能坦言交心的状态。
蛇仙闭上眼，更像是翻了个白眼。
“可是那些都是罪大恶极的妖，”
“它们，该杀。”
蛇仙讽笑出声，觉得鹤童这种人到了这种地步仍虚伪至极，“捕妖队做出那些勾当，我杀那些低阶修炼者，又有什么问题？”
鹤童似乎被说服了，看向门外。
蛇仙忽然意识到鹤童的意思，语气急切，“轻絮她并没有犯下恶事。”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前面那句话根本没说出口。
片刻沉默，鹤童发出了一声简直称得上毫无感情的感叹，
“真想不到你这种人也会有真心？”
蛇仙眉毛跳动受够了鹤童的提问方式。
自己对上鹤童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他想不出鹤童还有什么原因一直和他在这里兜圈子。
良久，
鹤童开口：“我不动轻絮师妹，但是蛇仙和我做个交易吧。”
这是他第一次从鹤童嘴里听到“蛇仙”两个字，看到轻絮的木簪还被她随意捏在手里，无论是活还是死他都没得选。
*
鹤童在朱雀宫偏殿里待了三天。
期间鹿童每天结束捕妖队试炼都会过来，他背上的伤还没好，每次过来找到鹤童的药，自己在隔间里治伤。
然后没地方去，在鹤童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打坐修炼。
算着鹤童提前说好的时间，门板响动，鹤童从院子里回到前殿。
整个人稍显疲态，见了鹿童，只将装仙丹的盒子扔过去。
“给我？”
听到鹿童的反应鹤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到小案前喝水。
鹿童很快接受良好，脸上浮现灿烂的笑容，恭敬地作揖：“多谢师姐。”
又叫上师姐了。鹤童丝毫不掩饰地嗤笑，整理起来由书童送过来的单子。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鹤童在镜前理了仪表，正准备回自己的居所，转头见鹿童仍满面春风的站在那，表情止不住的得意，若是尾巴没收起来只怕早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双手抱臂靠在门边，一动不动地盯着鹤童，“我和师姐再待一会儿……”
“我不是已经给你大妖仙丹了吗？”鹤童几乎是脱口而出。
……
气氛陡然冷却，鹿童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小。
鹤童从气氛里渐渐意识到自己揣度错了对方的意思，缓缓扭头对上鹿童的视线。
他想再重复当日的事情，唯一的好处是自己给了他一枚质地上乘的仙丹。
那种仙丹连申师叔那里都不一定有，对增长修为大有裨益。
除了这个她想不出鹿童提出这件事的原因。
总不会真的一改之前的态度，想和自己做那些事……
“所以师姐觉得，我说想和你共赴巫山，只是想再得到一枚仙丹？”鹿童牙都几乎咬碎了。
“那师姐觉得第一次算什么？”
鹤童不明白，被鹿童一步步逼近，问得烦了，语气冷硬，
“算你活该，至于仙丹，自然算作我对你的补偿。”
“不是补偿，”鹿童擒住鹤童的手腕，神色阴冷，“师姐无意于我，为什么给我治伤，为什么三番五次撩拨我？”
“那件事我自己都坦然翻篇了，师姐为什么，就，是，翻，不，过去？”
鹤童眉头越皱越深。
她觉得鹿童的逻辑才是奇怪，就是因为翻篇了所以才恩怨两清，不再纠缠在一起。“够了，你若是还怨我，”
心绪起伏又成了那副温柔假笑的样子，“我也不可能再给别的补偿。”
“你不要在这里撒泼。”
“那我呢？”
……
……
最终留给鹿童的只有一声冷笑。
那日的吻带来的情动，仿佛真的变成了鹿童的臆想。
屋里只剩下鹤童一个人。目光扫视过扔在小案上的仙丹，一阵烦躁。
她才和蛇仙嘲讽玉虚宫最不该有的就是真心，结果戴了假面的两个人作了一场戏，还真有人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