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若枫,染红了半边天空。
赵寻真周身沐光,剑招频出,招式干净利落。
只是他那身衣服不太配合,总是在某些时刻,挡住一些,让叶拭微不能够将他动作尽收眼底。
不过观赏性意外得高,衣袖如影随形,衣摆摇曳若流波,长剑一指,剑锋化作笔锋,沾了霞光做墨,一拉一转,凌空作画。
眼角红痣则是那点睛一笔,是这幅画中最瑰丽的存在。
手腕翻转,剑花飞舞,顺势收剑于背。
承慧在一旁拍手大喊,直呼“师父厉害!”
赵寻真朝他轻轻挑眉,小声说道:“你以后也会这样厉害。”转头看叶拭微,就见她站在树荫之下,霞光透过枝叶缝隙落于她身,光影斑斑,明灭交缠。
叶拭微朝前走,同浴在那片霞光织作的海下,笑着夸道:“赵先生厉害!”
赵寻真瞬间脸热起来,转身去看承慧:“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教你射箭。”
送完承慧回去,叶拭微也告辞离开。
赵寻真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渐渐远去,要追上去的欲.望疯狂滋长,最后长吐一口气,转身离开。
叶拭微回头,他长身玉立,大步朝前,头发些微凌乱,随着他动作在空中左右摆动,十分活泼。
她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嘲弄一笑。
叶拭微不信这世上有无缘无故对自己好的人,也不信这世上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她能感觉到,赵寻真面对她时刻意表现出的讨好,和被他隐藏起来的性格习惯。
甚至就连那身衣裳,应当都不是他惯常会穿的。
此人必有所图。
可图什么,叶拭微暂时还想不清楚。
霞光消散,天色逐渐暗淡。
她摇摇头,回了留芳苑。
叶净渊早已回来,正在抄书,看上去颇为疲惫,只是抬头以后,叶拭微看到她眼中沉静色彩。
叶净渊粲然一笑,“我听兄长说,承慧现在学武,学的如何了?”
叶拭微在她身旁坐下,拿起墨条边磨墨边道:“学的时间太短,看不出什么,不过兴致很高,再学些日子看看吧。”
“也是。”叶净渊应了一声,低头抄书。
叶拭微问:“不是抄完了,怎么又抄?”
叶净渊沾了些墨,低头写字:“这是兄长的。他今日贸然进去,惹了父亲不快,罚他抄书十遍,我闲来无事,替他写写。”
叶拭微奇道:“他那么刻板的人,竟也同意?”
“我烦心之时,就喜欢抄书写字,写着写着,心就静了。”叶净渊说:“兄长知道我这习惯。”
叶拭微磨墨动作一顿:“父亲让你嫁人?”
叶净渊“嗯”了一声,忽然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叶拭微问。
叶净渊笔尖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三皇子今日一定要你出来见客,我说你身体不适,他居然提出要请太医一同过去看你……”
叶拭微抿了抿唇:“父亲怎么说?”
叶净渊沉默片刻,道:“父亲没有应声。兄长说,他来之前你就晕倒了,彼时为祖父请来的太医尚在,请他一道看过了。”
叶拭微早知如此,只是没想到,那日将话说尽,叶修明竟还是没有熄了那份心。
“三皇子笑嘻嘻的,说看过就好,又说你身体羸弱,待他回宫以后,会派人给你送一些大补之物……”叶净渊说:“傍晚那时,三皇子宫里的人将东西送到,父亲已着人送你房中。”
叶拭微忍住恶心,又问:“四皇子呢,你怎么看?”
叶净渊看她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久久不言,半晌后道:“拭微,你去幽黔吧。”
叶拭微笑了,“担心我啊?”
“你别笑了。”叶净渊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开心。”
“三皇子的事的确让我恶心。”叶拭微拿走她手中笔,手臂一勾,挽住叶净渊,头也靠过去,倚在她肩膀上,“可阿姐担心我,我很开心。”
叶净渊没接这话,又说一遍:“你去幽黔吧。”
“你要赶我?!”叶拭微做出不悦模样,委屈地说:“你不是很想我来吗?”
“是我想错了。”
先前她觉得叶拭微生活清苦,终日劳累,又意外昏迷三天,被大夫诊出“气血两虚”的结果,才十分想带叶拭微回来。
她早知叶修明重利,可叶争讼不是。她本以为,叶争讼对叶拭微也会这样,可没想到,在他看出叶拭微胸有沟壑以后,却是一再问她愿不愿意……甚至今日那几位皇子离开以后,他还把自己叫过去,让她多劝叶拭微,接受“最好的安排”。
“是我想错了。”叶净渊看着她,眼中不忍弥漫,“……祖父找过我。”
叶拭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我当什么。”
她很不在乎的模样,“我早猜到他会这么做。”
叶净渊看着她:“你不难过?”
说好会挡在她面前,结果转身就背着她找了别人,让人劝她接受安排。
怎么会不难过呢?
“十一年前,我就经历过了。”叶拭微说:“我的难过已经过去了。”
“也就是你,才会相信他的话。”叶拭微知道她在想什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一瞬间仿佛身份倒换,她成了姐姐,叶净渊才是妹妹。她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如果二皇子站在你面前,同你说‘他会保护你,替你挡住一切苦难’,你会信吗?”
叶净渊一阵恶寒。
叶拭微就笑了,“对我来说,他们和二皇子没有区别。”
叶净渊沉默了。
“不过阿姐还是可以相信祖父的。”叶拭微说:“你和……兄长,还有叶庭宇,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会对你们好太正常不过。我能看出来,他对你的确心肠不坏。”顿了顿,又说:“对我或许也不算坏?在他眼里,我这样的身份,得嫁皇子,当是很荣幸的。至于我的意愿想法,无足轻重。他只是选了那条他认为对我好的路。”
“别想啦,我真的不难过。”叶拭微笑着说:“这府里,我只信你一人。别人的话,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不能动我心神分毫。”
吟春推门进来,眼神闪躲:“二姑娘,老爷来了。”
“我去瞧瞧。”叶拭微站起身来,学着叶净渊的模样拍拍她脑袋,“安心点。”
叶净渊跟着也要站起来,就见叶拭微摇了摇头,“你忘了兄长为什么被罚抄书吗?我不会有事的,父亲走了我就来找你。”
待她走出门外,叶净渊意识到什么,突然笑了。她整理了自己抄好的书,拿着去了玉树阁。
叶新台正面无表情地抄书,听见推门声抬起了头,“怎么这时候过来?”
叶净渊:“有事找你。”
“何事烦劳父亲亲自前来?”叶拭微一进门,就看到房内琳琅满目的“礼物”。
叶修明:“三皇子送了你许多东西,说是你的及笄礼物。”
“父亲替我收了?怎么没问问我?”叶拭微问:“我们不是说好,凡事商量着来?”
“……他态度强硬,我没来得及。”
叶拭微看着他,说:“那就烦劳父亲,替我多谢三皇子。”
“你可自己谢他。”叶修明说:“他邀你后日出游。”
这是没替她答应的意思?
那又为什么要告诉她?
叶拭微问:“父亲何意?”
“三皇子说,若你愿意,他可聘你入府。”叶修明道:“我觉得是个好选择……”顿了顿,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娘亲在天之灵,想也能得安稳。”
叶拭微本想同他虚与委蛇几句便算了,谁知他竟然还敢提及娘亲来逼迫她,当即冷笑出声:“你既如此在意娘亲在天上的安稳,当初赶我出府以后,怎么不亲自去她面前请罪!”
叶修明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话锋一转,“今日事出意外,为你取的字我还未同你说——拂卑,你觉得可好?”
“父亲是想我忘掉那段卑贱如泥的日子?”
“那些终归是往事,忘了也好。”叶修明说:“以后,我会对你好。你娘亲的牌位,大娘子已经派人去幽黔请了,从此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不分离。”
叶拭微笑出了声:“父亲图什么呢?”
“我只是想对你好,什么也不图。”
“不想让我做你手中筹码,去同哪位皇子结亲,好追求荣华富贵吗?”叶拭微说:“来这里之前,父亲又去见了谁呢,让我猜猜——祖父?这些话是他同你说的。”
“你不要这样想,那不是做我手中筹码,是你会有好的生活。”叶修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不要因为仇视我,把自己的幸福给耽误了。”
叶拭微觉着他今日表现十分奇怪,她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一瞬间想起叶争讼的话,心想叶修明也被提醒了吗,这才在她面前收敛锋芒,改用怀柔之术?
“为父是觉得,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叶修明见她神色平和些许,缓缓道:“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呢。”
叶拭微寒毛倒竖,见招拆招道:“好,我同他出游。”
叶修明不甚明显地松了口气。
门外突然出现一高大人影,轮廓看着极为熟悉,而后自他身后走出一人,抬起双手比了个手势。
是阿姐!
叶拭微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叶修明身后,点了点头,“可是父亲,女儿只是答应同他出游,可没答应别的。婚事嘛,总要多多观察……”
门被敲响,叶拭微赶在叶修明说话之前拉开,诧异道:“兄长?”
叶修明险些没原地摔倒,站稳后朝着里侧行礼:“父亲,庭宇不知为何哭闹不止,一定要见您,您快去瞧瞧吧。”
叶修明脸色瞬变,抬步欲走,就见叶拭微神情复杂望他,犹豫一瞬停了下来,“你先说。”
叶拭微不可置信抬眼,而后瞬间收敛情绪,仿佛刚才那些不曾发生,“希望父亲不要瞒着为我定下婚约,一定要等女儿开口说愿意的时候,再说这些……一定。”
这自然可以答应,只是——
叶修明扭头看一眼杵在门口极具存在感的叶新台。他这个儿子与他不一样,秉性正直得很,脑子又死,实打实的一根筋,若当着他的面应承下来,以后有了变故,只怕他这一关就过不去。
他又看一眼这个儿子,心中十分不悦,就非要这时候来?
方才的忍气吞声在这一瞬间化作熊熊怒火,叶修明没好气地说:“大晚上的,叶庭宇哭什么呢?!我去瞧……”
边说边往外走,却被叶新台拦住,“父亲,二妹妹等着您的话呢。”
叶修明扭头一看,叶拭微眼中含泪,倔强地偏过脸,微微仰头,泪珠挂在眼角,要掉不掉。
叶新台像是催命的鬼,幽幽道:“父亲。”
叶修明一甩袖子:“你书抄完了吗?”
“再加十遍!”不等叶新台回答,他就瞪着他道,又说:“家法呢!拿过来!叶庭宇这小子就是该打!”
言罢一拂袖,气冲冲离开。
“父……”叶拭微艰难出声欲留,同时眼泪瞬收。
叶净渊自院中黑暗处走出,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