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三皇子已至府中,老爷让我来看看你好了没有?”
相府管家浑浊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铜镜映照出一张无比抓人目光的脸,原因无他,实在是可爱得紧。
叶净渊欢欢喜喜地看着自己杰作,心中喜悦不已,只是这喜悦没能持续很久,一想起叶拭微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她就很是郁闷。
门外催促声不止,叶净渊扬声说了一句,“再等等,就好了。”又不悦皱起眉头,对身前叶拭微道:“你真要同三皇子出游?”
叶拭微笑笑:“箭已离弦,哪能收回呢?”
她按住叶净渊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安心啦,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叶净渊努眉,不信道:“他是皇子,祖父见他,都要毕恭毕敬……他真要做什么,你如何能不吃亏?”
叶拭微忽然想起昨日自己去玉树阁的情形。
阴云蔽日,天地失色。
她微俯头,郁闷同承慧道:“一点都不想和三皇子去游玩呢。”
转身以后,府中那位一月十两银的先生出现在视野之中,掩藏在袖子之下的手臂发抖,眉头紧皱,眼中阴郁尚未散尽,神情错愕怪异地愣在她面前。
叶拭微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她笑了笑,撸起袖子,给叶净渊看她腕上袖箭,“阿姐可还觉得,我会吃亏?”
叶净渊一愣,随后震惊出声:“刺杀皇子,乃是死罪!”
“我不杀他。”叶拭微道:“只是自保。他若不对我做什么,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不行!”叶拭微摇头,“我还是去找兄长,让他替你拒了去。”
“不用。”叶拭微说:“我想看看,这位三皇子,是怎样一个人。”
既然她和叶净渊注定无法逃离皇室漩涡,不如主动入局,以身试险。
叶净渊恍然看她,喃声道:“感觉你好像变了些。”
叶拭微心情复杂,她从未想要隐瞒,只是不知要如何同叶净渊讲自己那段经历,才能让她认为,自己不是说鬼话。
最终她道:“可我永远是叶拭微,你永远是我阿姐。”
她笑了笑,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叶净渊一时失语,怅然若失。
行至外院,府中马车已在等候,另有三个随从,瞧着身强体壮,应当都是练武之人,唯有一位瘦些……
叶拭微抬眼一看——
赵寻真。
赵寻真眼神闪躲,朝她揖礼:“大公子吩咐小人几个,一定保护好……二姑娘。”
叶拭微打量他几眼,扭过头去,“嗯”了一声。
既然来了,那就让她也看看,赵寻真所图谋的,究竟为何。
环珮叮当,琉璃声撞。
三皇子笑吟吟走来,揶揄道:“二姑娘真是好难请的一个人。”
叶拭微欠身行礼:“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劳三皇子记挂。”
“不必这么约束。”李怀瑾道:“御史大人曾做过我三年老师,师者,父也。二妹妹叫我瑾哥哥就好。”
“这不合礼数。”叶拭微轻笑道:“父亲告诫过我,出门在外,代表的是相府门楣,不可逾越,不可冒进,不可贪失,不可……”
“好了,我不在意这些。”李怀瑾抬起手,往前伸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想去抓叶拭微的手,却在半空刻意悬住,后转摸摸自己的头,“我们走吧。”
叶拭微又坐上了那架厢壁刻有桃花林的马车。
她掀开珠帘往外看,赵寻真跟着车在走,只是这次,他们同路而行,叶拭微没有再看到那颗鲜艳欲滴的红痣。
赵寻真觉察到,扭头一瞥,珠帘垂坠在叶拭微脸侧,滑下脖颈。他惊愕睁大眼睛,匆匆转过头去。
赵寻真眼角微红,那颗红痣被他以脂粉遮住,照旧是看不见。只是珠帘落下之际,叶拭微看清他发红耳尖,挑起了眉。
马车停下,三皇子在外柔声道:“二妹妹,这里有家栗子不错,你尝尝。”说着伸进一只手来,手上是一包香味扑鼻的栗子。
“多谢。”叶拭微拿过来,有些烫手,便放在一旁晾着,将珠帘掀开一条缝,透过缝隙往外看,赵寻真频频回头,不知在看什么。
他有所察觉,扭头看过来,却只见到晃动不停的珠串,犹如他此刻心情,躁动不安。
他知道,自己没藏好。叶拭微已经发觉不对,今日出行,便是对他的一场试探,可他还是不放心……快走几步,紧盯着前头骑马慢走、身形左摇右晃、意气风发的三皇子,杀意几乎忍不住。
长隆城外有一片花海,草翠花艳,春意盎然。
叶拭微今日要来的,就是这地方。
她自马车下来之际,李怀瑾朝她伸出手,叶拭微瞥一眼,没有犹豫就隔着衣袖将手放上去,一旁赵寻真缩回自己已经抬起的手。
李怀瑾睨他一眼,吩咐道:“你们自去待着,我同二妹妹四处转转,别来惹烦。”
叶拭微拿开手,没有出声,默认了他的行为。
李怀瑾爽快不已,指着前方一高大树木,爽朗道:“二妹妹可知那是什么树?”
叶拭微抬眼,面前树木高约五米,树冠开展,叶片呈卵形,花梗细长下垂,花色粉红亮丽,空气中漂浮着浅淡的苦味。
叶拭微在寺庙之时,除了干活就是干活,没有时间游玩享乐,对观赏类的花草树木几乎全不相熟。
不过这棵树,她还真认识。
叶净渊送她的一方手帕之上,绣的便是这花。她记得,叶净渊说,那是海棠花。
她开口:“不知。”
李怀瑾怔然一瞬,随后表情平和,轻声道:“此树名为海棠树。”
叶拭微看他一眼。
“世间花千万,我独爱海棠。”李怀瑾又道:“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叶拭微思索片刻,问道:“这是何意?”
李怀瑾明显愣住。
叶拭微浅笑道:“三皇子勿怪,小女此前奔波不停,为的不过是果腹蔽体,实在无闲暇关注这些风花雪月。”
李怀瑾了然于胸,说一句“无妨”,扭过头去,神情闪过一丝鄙夷,解释道:“哪怕在雨天,海棠花也依然绽放,坚韧不拔。”他叹息一声:“可惜今日无雨。”
“虽然无雨,却有日光。”叶拭微从地上捡起一朵落下的海棠花枝,道:“在雨中绽放固然是好,可于阳光下与群芳争艳,也是不俗呢。”
“于阳光下与群芳争艳……”李怀瑾笑起来:“的确不俗,的确不输。”又凑前一些,小声道:“这里四下无人,不会有人告诉御史大人,说你不通礼数,你可叫我瑾哥哥。”
“三皇子还真是喜爱海棠,不过海棠明媚,确是不输。”叶拭微只当没有听懂他话中有话,将手中海棠送上前给他,笑着道:“不过拭微觉得,这世间花千万,各有各美好,谁都不输。”
李怀瑾看她一眼,眼中带了些怜悯,拿走她手中那朵海棠,捻在手中,直至花瓣碎在指尖,花汁淋漓,他微微敛眸:“话是不错,只是可惜了。”
他抬起头,取出一方手帕,手指沾染花汁随意涂抹上去,几块污渍瞬生,碍眼得很。
叶拭微对他那句话心生不适,借着赏花赏景,不动声色四下看看,寻到远处赵寻真身影,又感觉这花中藏匿风波无数,收回目光问:“可惜什么?”
“总会有人将花分出好坏……”他笑起来,揶揄道:“就像你和净渊,不也一样?你是庶女,她是嫡女。她从小显贵荣华尊崇无数,你却还要为果腹蔽体奔波不休。”
“那是自然。”叶拭微毫不在意道,顿了一顿,又放低声音问:“三皇……瑾哥哥是想到自己了吗?”
李怀瑾一愣,随后脸部肌肉抽搐起来。
叶拭微急忙后退,“我不是故意的!”她脚步顿住,又上前两步,“可我是真觉着,无论嫡庶,只看人心。嫡与庶,不能区分一个人的好坏,唯有人心才能用作区分依凭。”
说完转身欲跑,却被李怀瑾拉住追问:“那你觉得……我如何?”
叶拭微抿了抿唇,小声说道:“瑾哥哥送我许多礼物,带我出来玩,又长得俊朗,人都说识人面观人心……瑾哥哥自然是好的。”
李怀瑾笑道:“那你可知,还有一句话,叫做‘人面兽心’。”
叶拭微心中不安愈甚,佯装生气:“瑾哥哥胡搅蛮缠,我不同你说了。”
李怀瑾在她身后,笑意瞬收,心中轻嗤:到底是外面来的,小家子气,不过轻轻勾.引,便如此轻松上钩。
叶拭微面容严肃向前跑去,闻听簌簌声不止,心下大骇,一手搭上袖箭机括,间隙扭头看一眼,见到李怀瑾手掌落下——
随即听他痛叫一声,大声喊道:“有刺客!二妹妹快跑!”
叶拭微没听他说完就像一阵风那般,更快地跑起来,所过之处,空留花枝颤颤,不见半分人影。
李怀瑾看得瞠目结舌,连身上的痛都忘了,也可能是因为本就不严重。
赵寻真解下马车车架,驾马而来,朝叶拭微伸出手,叶拭微搭上去,被他一把拉上马,随即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三个刺客从天而降,搭箭射死叶府其余两位随从,看着远处马蹄掀起的灰尘旋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跪下问:“主人,还追吗?”
“追个屁!”李怀瑾捂住伤口的手抬起,挨个扇了那几人的头,打得人脑袋发懵,怒道:“不追难道让人跑了?!都去给我追!增加人手!杀了叶拭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