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到处都是白色。

    幸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单人病房的隔音极好,隔着道玻璃窗,外面的阳光被隔离在外,外面的喧嚣也已经与他无关。

    后脊骨处仍传来阵阵冷意,酸涩的无力感顺着脊椎蔓延,疼痛刺入骨髓。

    太疼了,他这样想着。

    不久前,第二次脑脊液分析的结果出来了,他正式确诊格林-巴利综合症。

    又是一堆专业术语,幸村睁着眼仔细辨别着,“现在处于初期……感觉异常和轻度肌无力,反射减弱……建议先进行免疫调节治疗……”

    后来,医生似乎也觉得这些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过于残忍,他轻轻宽慰,“幸村君,你很幸运的。能够及时发现GBS,治愈的可能性已经提高了一半。”

    “谢谢……”幸村弯弯眼,笑得却很牵强,“……我还能打网球吗?”

    他很想要个答案。

    幸运的话,又怎么还会躺在这里。

    医生推了推眼镜,给出了个保守的回答,“看后续发病情况,如果状况良好,可以通过IVIG和药物控制病情发展,进入恢复期后6-18个月后可以基本康复。”

    “如果不好呢?”幸村执着地追问。

    “如果状况不好……”

    “会一直影响到呼吸肌,造成呼吸衰竭,需要做手术控制,至于是否能拿起球拍,还需要观察术后神经修复状况。”

    医生抿紧唇线,面色凝重,“但目前手术的成功率最高只有60%。而且后续的复健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做好长期打算。”

    60%……不确定……像个定时炸弹……

    “我知道了。”幸村低头喃喃。

    但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尚不能完全遮掩住自己眼中的情绪。

    那抹无措落到每个人眼中。

    母亲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精市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啊……”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接受治疗。”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

    “我想休息一下。”

    ……从始至终沉默着的伊斯先离开了病房,接着是父亲拉着母亲,随后医生叹了口气。最后是加缪,他塞给他一颗小球。

    一颗直径63.5,重量为56.7g的黄色小球。幸村紧紧握住了它,这颗小球贯穿了他大半的人生。

    他的热爱、生活、辉煌都与之息息相关。

    在进入俱乐部之前,加缪教他拿起球拍,“阿市是天生的网球手呢!”

    后来伊斯教练刚刚地举起他,“阿市简直是为网球而生的孩子!”

    再后来,他站在万众瞩目的领奖台上捧起奖杯,“我的目标只有一个。”

    但……

    他的运气一直很不好。

    阴冷、疼痛,如附骨之疽。

    格林-巴利综合征。

    四肢不受控制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他那一刻是真的拿不起球拍了……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沦在与世隔绝的角落。

    ……

    “你的网球只有这样吗!”

    “我没空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

    烈日下,金黄色卷发的青年如同一头雄狮,残暴的视线似要将他一寸寸啃食。火辣辣的日光照在身上,喘不过气……

    咻——

    被金光裹挟的网球划破空气不顾一切地砸向他——

    “见识一下世界的残酷吧!”

    汗水流进眼睛里,看不清……

    茫茫日光遮住了视线,幸村用力眨眼,见着那金球好像离他越来越近,几乎要戳破瞳孔——

    网球,是这么痛苦的吗?

    身体被砸向地面的时候,很痛……发带断裂……右手拿不起拍,手在颤抖……他接不住……

    ——以生命为代价的网球。

    “后悔吗?”

    黑暗中,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幸村看着自己的手,“为什么要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那道声音也在重复,好像在疑惑,“为什么不会后悔?”

    从裸露于山林烈日下的训练营、到满是粉丝祝贺的俱乐部,最后是与世隔绝的白色病房。前方是岌岌可危的网球路。

    从右手麻痹,到身体失去控制,最后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再也拿不起球拍,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非要接那颗球呢?”

    “为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地打网球呢?”

    GBS的诱因是病毒感染,如果他没有那么拼命,如果他在发现身体异样的那一刻就及时停手,会不会……

    这是惩罚。

    ——肆意抛弃身体只为追逐胜利受到的惩罚。

    幸村站在一片虚无中,看不清前路。

    可是……

    他既然站上这里。

    “我不后悔。”

    这并不是网球的错。

    这并不是我的错。

    幸村转过身,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不、不一样。身量更高、发梢更长、面部轮廓更锋利、眼中是格格不入的固执。

    他披着外套,看起来却更加的瘦削,也更加的成熟,挺拔着脊背似乎永远不会倒下。

    那人这样问着,面上却没有丝毫的疑惑,仿佛仅仅只是为了问出口。

    他知道答案。

    幸村看着他、看着或许是未来的自己,说出了答案。

    “网球就是我自己,我不会放弃我自己。”

    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回答都一样。

    他们灵魂共鸣。

    打网球很痛苦、或许治疗也很痛苦……但我绝不可能放弃。拿起拍子的那一刻,我的目标就只有一个。

    追求胜利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

    醒过来。

    ……

    今天是立海大开学的日子。

    阳光明媚、和风舒适。刚拿下全国两连霸的网球部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切原急急忙忙赶到时,看到真田在带领监督部员训练,柳在给非正选们布置训练单。

    没迟到吧,他正打算悄悄摸进去。

    突然有股大力勾住了他的脖子,耳边传来丸井跳脱欢快的声音,“海带头,怎么第一天就迟到了?”

    “前辈好吓人!”切原不满地嚷嚷,偷偷看了眼两巨头,又小声道,“怎么还说我……明明前辈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来训练了,还有仁王前辈和柳生前辈……”

    丸井眯了眯眼,“等等,狐狸也没来?”

    “啊?”切原抓抓脑袋,眼里是迷茫,“前辈们没有在一起吗?”

    丸井跟桑原对视一眼,桑原了然点头,拉着切原去热身,“让我看看你这段时间有没有进步。”

    而丸井立马找到柳。

    “仁王?”

    写笔记的手一顿,柳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在神奈川的概率是31%,在法国的概率是60%,其他是9%。”

    丸井面色愕然,“法国?他去找幸村了?”

    随即他眼神一变,似是回过神来,“你知道,却没有阻止……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啊……我不理解……”

    “不是说……不去打扰他了吗?”

    “……”答案显而易见,柳叹了口气,“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或许你可以问问柳生君。”

    “关柳生什么事?”

    “这一切柳生君知情的概率是88.7%。”柳看向丸井身后,丸井也转头。

    “啊。”

    “还是瞒不过军师。”

    柳生抱着一叠资料,右臂上还带着学生会臂章,似乎只是偶然路过。

    “我来替仁王君传话,当然,其中也有着我的个人意见。”

    他穿着白色衬衣,紫色短发齐整并在脑后,表情冷淡,如同一位刻板的绅士,白色眼镜上闪过冷静的光。

    “各位,九月份的修学旅行一起去法国吧。”

    或许能改变什么。

    又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