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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贵阳,总是阴雨绵绵,就像他的心,总也捂不热」

    贵阳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毫无征兆。

    刚刚还烈阳高照,这会儿就变得灰蒙蒙的,铅色的云彩像一层被子盖在远处层叠的山峦上,江怀墨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一处陡峭的石阶,行李箱的轮子卡在石板的缝隙中间,挂断电话,他微微蹙眉,清俊的侧脸在雾气下有些模糊,就像那层层晕开的水墨画。身上的外套吸附着水汽,带来些许黏腻的凉意,抬眼望去,尽是依山而建的房屋,青砖黛瓦间,巷弄蜿蜒向下,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江德铮,那所谓的父亲,又一次把他带到别处,又一次留给他一个地址一串密码,又一次投入到了他那永无休止的工作中去。

    “又一座陌生的城”

    行李箱的轮子终于挣脱了束缚,他带着踉跄往前滑了几步,一转眼,层层雨幕就像一张漫无边际的网,将这座山城笼罩起来。

    豆大的雨珠打在了少年的帽檐上,他只得将眼光望向了街边的小店,拖着行李箱小跑而去。

    “鸡肠旺加大排!”走近小店,一阵浓郁而霸道的香气迎面扑来--红油、豆芽、肥肠、血旺,和那面汤的醇厚,哦,还有那此起彼伏的交谈声、碗筷碰撞声和老板的吆喝声也形成了极具市井气息的交响曲。

    江怀墨愣了一下。

    他不太习惯这种喧嚷、热闹的氛围,这与他所熟悉的,带着距离感的精致格格不入。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带来的阵阵寒意和早已存在的饥饿感催促着他。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他推开略显油腻的塑料门帘,挤过了门口的人群。

    一股混杂着醇厚面香、潮湿水汽的热浪迎面扑了过来,瞬间裹挟了他的全身。店里的人比他想象的多得多,几张油亮的方桌坐满了食客。

    他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像一株突然从山林被移栽到闹市的幽兰,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警戒。“诶,小娃儿你莫挡在这点,不好过路得嘛”一个系着围裙的老人略过他,麻利的收拾着桌面,操着一口贵阳话对他说道“想吃点哪样?”

    少年垂下眼睑,看向那还凝着些许油渍的桌面,声音清冷得仿佛要被周围的嘈杂声吞掉一般“一碗清汤面”他特意省去肠旺二字。

    “清汤?!”老人似乎有些许震惊“……好嘛好嘛,你先坐到,不要肠旺哈?”他轻轻“嗯”了一声,随后,那老人转身朝门口煮面的女人喊道“要一碗面!免红不要肠旺!同学你稍微坐一下,面马上来”

    少年坐在椅子上,掏出了手机,默默的刷着,他就好似那误入异星球的旁观者,听着周遭陌生的方言,看着周围陌生的人。

    忽然,门口的塑料门帘被猛地一掀,带进一股冷风和雨丝。

    “刘姐,肠旺面加大排,红重青重!”一个成熟中带有一丝青涩的少年嗓音响起,好似一枚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水面。

    “要得!肠旺面加大排!红重青重!坐到马上来!”

    江怀墨下意识的往门口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少年。个子很高,肩膀宽阔,穿着一件红色的背心,手里抱着一颗篮球,露出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还带着刚运动完的汗。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缕不羁的贴在额头上。

    他的脸上带着笑容,那种青春的,阳光的,灿烂的,充斥着活力的笑容。

    那笑容太耀眼了,它带着那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灼热的生命力,江怀墨好似被那笑容刺了一下,立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重新垂下眼眸,重新低下头,重新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讨厌那种耀眼的热情。

    “刘伯伯,生意好得很嘛,都坐满咯”这时,少年看向江怀墨,准确来说应该是看向带着碍事的行李箱的江怀墨。

    江怀墨能够感受到一道炽热的,毫不掩饰的,充满着探究意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的身体,也更僵硬。

    “同学,拼个桌嘛!不得位置了。”那道目光的主人走了过来,那道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爽朗。

    江怀墨不得不抬起头,却对视上了那道目光,那道炽热的,充满朝气的目光。

    这时,他才看清楚少年胸牌上写着的名字——秦永砚,而这名字的主人正咧着嘴笑,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毫不在意的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有几颗水珠滴落在桌面上。

    他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清冽和阳光的味道,充斥着江怀墨周围这刻意营造的寂静空间。少年就像一团火,骤然闯入了他的冰冷世界……

    “……嗯”

    “谢谢哈”少年大喇喇的拉开凳子,坐在他的面前。

    江怀墨没有接话,又继续回到了他的那一抹寂静当中。

    窗外,林城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在这间充满了喧嚣的肠旺面店里面,一株清冷的兰,第一次感受到了盛夏的,带着雨水的,不容忽视也不容改变的火焰。

    “诶,秦大娃,又淋雨咯?等一下,你嘞面马上来,诶同学,这是你嘞清汤面”只见老人将面放在桌上“哎呦,没问题嘞刘伯伯”少年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又对门口的女人喊道“刘姐,你快点,吃完咯还要克打球!”

    江怀墨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吃,可面前的少年显然不是一个能忍受冷场的主。他的胳膊支在油腻的桌面上,身体

    微微前倾,好奇的目光落在江怀墨的身上。

    “诶,同学”他问道,带着点自来熟的笑意,“没见过你嘞,你是哪点的学生?”

    江怀墨怔了一下,这种毫无边界感的热情令他烦躁,他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少年也不气馁,目光扫过他脚边的行李箱,恍然大悟似的答到“哦,原来是刚搬来的,难怪没见过你,我叫秦永砚,就住这片”随后,他指了指窗外,“这片我熟得很,你住哪点?不识路就问我,保准没错!”

    “不用”江怀墨开口道,但声音比他面前的面还要淡,“我自己可以”

    秦咏砚终于被他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噎了一下,少年眨了眨眼睛,非但没有退缩,而像被激起了更大的兴趣,他望了望江怀墨面前的清汤面,愣了一下,心想“他就吃这???”

    秦咏砚指了指他面前的面:“同学,你来贵阳就吃这个”又指了指自己还没上的“红重”,道“这和喝白水有啥区别嘛”

    江怀墨拿筷子的手愣住了。他抬起眼,冷冷地望向对面那个笑容灿烂、好似在分享什么乐事的少年。那笑容太刺眼了,那语气里的熟稔和调侃,都让他觉得被冒犯。

    “我-喜-欢-”他吐出三个大字,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一样砸在桌上,带着一股不容置疑也会不容改变的冷硬。

    秦咏砚的脸上微微凝滞了一瞬,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好奇的光芒却更盛了。

    老刘头抬着一碗红彤彤,油汪汪的肠旺面,啪的一声放在秦咏砚的面前“来,你嘞红重!慢点吃,注意烫!”老刘头吆喝完就走开了。

    秦咏砚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放入嘴里,对着江怀墨扬了扬下巴,好似在说“你喜欢就好”

    江怀墨盯着自己碗里那飘着几片青菜,几根豆芽的面,沉默的挑起几根面,送入口中。

    寡淡无味,窗外,林城的雨,依旧缠绵的下着,一碗素净,一碗热烈,两条平行线在这家面馆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