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未散的雾气就像一层层薄纱轻轻笼罩着整座林城,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塑胶跑道的橡胶味儿和远处早餐摊的糯米饭香,校门口挤满了穿着红白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的嬉笑打闹,偶尔夹杂着几句催促。
“快点,要迟到咯!”
江怀墨站在十中校门口的广玉兰下,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转学通知书的边缘。铁栅栏上的漆已经斑驳,在潮湿的空气下显得更加陈旧。
“让一让,来让一哈”一个男生抱着篮球从他身旁挤过,校服袖子撸到手肘,露出晒得黝黑的手臂。江怀墨侧身避开,对方带起的风里有一股淡淡的汗味和洗衣粉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糖甜香。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7:20,距离报道还有十分钟。
“诶,你看那个,是不是新来嘞?”
“不晓得,好白哦,不像是本地的…”
细碎的议论声从身后传来,他穿着熨烫工整的白衬衫,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就像一张黑白照片里唯一一抹彩虹。
教务处里,电风扇吱吱呀呀的转着。
“江怀墨是吧?从苏州转来的?”那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浓重的口音让“苏州”二字听起来像是“苏邹”。“数学竞赛全省第二,年级前五—,成绩不错嘛。”
江怀墨点了点头,“分班分到高二(1)班,班主任是潘雁潘老师…”他正翻着档案,突然往门外喊道:“秦永砚!”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郭主任,找我?”
江怀墨听到这个名字,抬起眼,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是昨天在面馆遇见的那个穿红色篮球背心的男生。对方显然是认出了他,嘴角立刻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虎牙:“清汤面同学,你好啊!”边打招呼边挥了挥手。
“别贫—”郭主任拍了一下他的头。
“这是新同学,你带他去总务领一下校服和教科书,顺便逛逛,熟悉熟悉校园。”
“要得!”秦永砚一把推开门,把篮球夹在腋下,校服的领口歪歪斜斜的敞着“走嘛,清汤面同学。”
“我叫江—怀—墨—”他冷着脸,将这三个字一个一个往外蹦。
“晓得咯晓得咯,江—怀—墨—同学”少年拖长了声调,顺手捞过他的书包甩在肩上,江怀墨下意识的去抢 ,而对方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晨雾渐渐褪去,阳光透过银杏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校园广播里正在播放音乐,是一首流行歌,但音响有些失真,歌声断断续续地在校园上空飘荡。
“你看那边,那边是操场,周二到周四第三节课下了要来跑圈”秦永砚指着远处的跑道,“不过嘛你可以躲综合楼里,我帮你看着”
“不需要”
“食堂在综合楼的下面,听我一句劝,别吃…”
江怀墨瞥了一眼无人问津,冷冷清清的食堂窗口,又瞥了一眼排着长队的素粉店“…知道了。”
路过小卖部时,秦永砚突然停下脚步,篮球在他指尖转了个圈:“等着啊”。他钻进人群,不一会儿就举着两瓶冰水出来,不等江怀墨反应,就塞了一瓶在他手里:“给。”自己那一瓶已经拧开盖子猛灌了一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瓶身冰凉,凝结的水珠立刻沾湿了他的掌心。江怀墨迟疑了下,低声道:“谢谢。”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盖上的纹路。
“秦永砚!来打球!”篮球场上,一群男生高声喊道,有人正把T恤撩起来擦汗,有人拿起一瓶水就往嘴里灌。
秦永砚回头应了一声,转向江怀墨:“你要不要也来?”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烈火。
“不用。”
“行吧”他耸耸肩,肩胛骨的线条在校服下若隐若现,“那你记得高一(1)班怎么走不?从这边楼梯上去,右转第二个教室。”
“记得。”
秦永砚咧嘴一笑,转身跑向球场,他的球鞋在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红色球衣像一面旗帜在风中飘扬,江怀墨看见他高高跃起。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场边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江淮默站在教室门口,手里还握着那瓶矿泉水,水珠顺着瓶身滑下,在地板上滴出一个小小的圆。
透过窗户他能看见秦永砚在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少年接住传球,灵活的转身过人,阳光在他身上跳跃,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清晰。
“江怀墨同学?”班主任的声音从教室里,他收回目光推门走了进去,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有好奇的。有打量的,也有漠不关心的。
“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从江苏转来的。”班主任看了看他,示意他做自我介绍。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的叫声,他的喉咙发紧,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三个字:“江怀墨。”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班主任干笑两声:“好,那你就坐…”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搜寻空位。
“老师!这里,这里有空位。”一个清脆的声突然响起,江怀墨顺着声音看去,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正使劲儿挥手,她旁边的座位确实空着,桌上还摆着一瓶插着吸管的豆浆。
“王菁菁,你把心思给我放在学习上,把人家新同学放你那儿去,一周就把人家带坏了,还不如放秦永…”
这时教室后门被猛地推开,秦永砚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红:“报告!老潘我可以进去了不?”他的目光扫过教室,在看到江怀墨时眼睛一亮,“哟,清汤…江同学。”
“说曹操曹操到,你想的倒挺美的哈?有那么喜欢打球吗?打球要打那么久吗?到底还要不要学了呢?真是的,狗东西,快回去!还有你的那个头发,你的那个刘海,叫你哪天去剪了去剪了,整的跟个尖耳猴腮一样,我先和你打声招呼,被德育处抓去了,我不会领你的。” 一记夺魂四连问,班上的同学都笑出了声。
而秦永砚则笑嘻嘻的溜到后排,经过江怀墨身边时,带起一阵带着阳光和汗水气息的风。他还闻到一丝淡淡的花香,不知是来自窗外,还是来自这个像夏天一样热烈的少年。
“你们也别笑,自己看看这回年级排名降了多少?班上前面的那几个年级排名降了两三名,怎么想的?怎么学的?自己好好反思。下次再降位,一人给你们一棒!”说完,她又对江怀墨道:“额…江同学,你先和秦永砚坐一块儿,他旁边刚好有个空位。”后排的那个少年对着他笑了笑,冲上前来帮他提起书包。
坐在位置上后,秦永砚对他招了招手,笑着说:“清汤面同学,有不会的不懂得不知道的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江怀墨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把矿泉水瓶轻轻放在两人桌子中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瓶身上,折射出一道彩虹,正好落在两张桌子的中央。
秦永砚偷偷在草稿纸上画了只戴眼镜的羊,推过来时铅笔头蹭到了彩虹的光晕。江怀墨盯着那只歪歪扭扭的羊,指甲掐进掌心,没让嘴角翘起来。
窗外,烈阳高照,蝉鸣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