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的盛夏时节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才早上九点,虽然微风拂过十分凉爽,但阳光却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江怀墨站在国富小卖部门口的梧桐树下,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盯着玻璃门上那张褪色的海报——“冰镇汽水,2元一瓶”,海报边缘已经卷起,用透明胶带勉强固定着。
他原本只是出来买瓶水。昨天放学后才把行李收拾好,冰箱里空空如也,连瓶水都没剩下。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运动裤,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小片。推开小卖部的玻璃门时,门框上挂着的风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随便看,要什么自己拿。”熟悉的声音从柜台后面传来,懒洋洋的,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
江怀墨的脚步顿住了。柜台后面,秦永砚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塑料凳上,手里捧着本《灌篮高手》的漫画,嘴里叼着根棒棒糖。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领口歪歪斜斜地敞着,露出一截锁骨,脖子上还挂着条细细的银链子。
江怀墨抿了抿唇,径直走向角落的冰柜。冰柜发出“嗡嗡”的运作声,他弯腰取出一瓶矿泉水,瓶身上立刻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滑。
“两块。”他把水放在柜台上,声音比冰柜里的温度还低。
秦永砚这才抬起头,眼睛一亮:“哟,清汤面同学!”他“啪”地合上漫画书,棒棒糖在嘴里转了个圈,“这么巧?”
江怀墨没接话,只是把钱往前推了推。
秦永砚没接钱,反而从柜台下面捞了瓶冰镇可乐,“嘭”地一声放在江怀墨面前:“请你。”可乐瓶上还冒着冷气,水珠顺着瓶身滚落到柜台上,形成一小片水渍。
“不用。”江怀墨皱眉。
“客气什么,”秦永砚把可乐又往前推了推,瓶底在玻璃柜台上划出一道水痕,“这么热的天,喝冰的才爽。”他歪着头笑,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再说了,同学光临,总得表示表示。”
江怀墨盯着那瓶可乐看了两秒。瓶身上的水珠已经汇聚成细流,正缓缓往下淌。他伸手拿过可乐,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时,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这才对嘛。”秦永砚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顺手把江怀墨刚才放下的矿泉水塞回了冰柜,“大热天的喝什么矿泉水,没滋没味的。
江怀墨没接话,沉默地拧开瓶盖。可乐气泡“呲”地一声涌上来,他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头。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秦永砚支着下巴看他,棒棒糖的塑料棍在唇间一翘一翘的。
小卖部里安静得只剩下老式吊扇“嘎吱嘎吱”的转动声。阳光透过货架之间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江怀墨靠在柜台边,小口啜饮着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些许暑气。
“你住附近?”秦永砚突然问。
江怀墨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嗯。”
“就猜你住这儿,哪栋楼啊?”秦永砚往前凑了凑,胳膊肘撑在玻璃柜台上,“这片儿我熟得很。”
江怀墨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可乐瓶身。
“行行行,不问不问。”秦永砚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晃了晃,“就是随便聊聊。”他歪着头想了想,“不过你要是哪天迷路了,随时可以来找我。这附近巷子多,容易绕晕。”
江怀墨没接话,目光落在柜台后面的货架上。那里摆着几包香烟,旁边是个透明的塑料罐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我爸妈回老家了,这周我看店。”秦永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眼睛一亮,“要不要买点零食?我给你打折。”他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一包薯片,“新口味,番茄的,特别好吃。”
江怀墨摇了摇头:“不用。”
“真没意思,”秦永砚叹了口气,却还是撕开了包装袋,“尝尝嘛,又不要钱。”他捏起一片薯片递到江怀墨面前,“我请客。”
江怀墨看着伸到眼前的手。秦永砚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处有几处细小的疤痕,大概是打球时留下的。薯片在他指尖泛着油光。
沉默了几秒,江怀墨伸手接过薯片。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受到对方手指传来的温度,比他想象中要烫。
“怎么样?”秦永砚期待地问。
江怀墨慢慢咀嚼着薯片,脆生生的口感伴随着酸甜的味道在口腔里扩散。“还行。”他最终评价道。
“就只是‘还行’?”秦永砚夸张地捂住胸口,“这可是我最爱的口味,你太伤我心了。”他做了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却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江怀墨看着他的笑脸,突然注意到秦永砚右脸颊有个若隐若现的酒窝,只有在笑得特别开心的时候才会出现。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意外。
“再来一片?”秦永砚又递过来一片薯片。
这次江怀墨没有拒绝。
阳光渐渐西斜,小卖部里的温度降了下来。秦永砚从冰柜里拿出两盒牛奶,递给江怀墨一盒。
“尝尝这个,本地特产,外面买不到的。”
江怀墨接过那盒牛奶,喝了一口,眸中闪过一抹光。
“好喝吗?”秦永砚期待地问。
“……不错。”江怀墨意犹未尽的又喝了一口道。
秦永砚大笑起来:“哇,居然可以从你嘴里听出夸奖的话诶!”
江怀墨靠在货架旁,目光扫过小卖部里的陈设。收银台旁边贴着张课程表,上面用红笔画满了圈;柜台下面放着个篮球,表皮已经有些磨损;墙上挂着本日历,今天的日期旁边画了个笑脸。
“你平时周末都干嘛?”秦永砚突然问。
“在家。”
“不出去玩?”
“不去。”
“……,你不止话少,娱乐也少。”
江怀墨没理他,目光落在货架最底层的一排棒棒糖上。彩虹色的包装,和那天秦永砚塞给他的一模一样。
秦永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突然笑了:“想吃糖?”不等回答,他就走过去拿了一根,“荔枝味的,送你。”
江怀墨没接。
秦永砚晃了晃手里的糖:“不要?那我自己吃了。”
江怀墨沉默两秒,最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糖纸在他指尖发出细碎的声响。
“江怀墨。”秦永砚突然叫他名字。
“……干嘛?”
“我们应该算朋友了吧?”
江怀墨没说话。
秦永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觉得算。”
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江怀墨站在小卖部门口,手里捏着那根吃完的棒棒糖棍。秦永砚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冲他挥手。
“明天你还来不?”
“不来。”
秦永砚“啧”了一声:“真无情。”他伸了个懒腰,T恤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线,“我明天还在这看店,无聊死了。”
江怀墨转身要走,秦永砚突然叫住他:“等等!”他弯腰从柜台下面摸出一把折叠伞,“拿着,天气预报说晚上要下雨。”
江
怀墨接住伞,塑料握把上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谢谢。”
“不客气,朋友嘛。”秦永砚笑眯眯地冲他眨眨眼,“记得明天来玩啊!”
江怀墨没再说话,转身走进暮色里。身后,秦永砚的声音远远传来:“明天见,清汤面同学!”
走到巷子口时,江怀墨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小卖部的灯光在渐暗的天色中显得格外温暖。透过玻璃门,他能看到秦永砚正在整理货架,哼着跑调的歌。
江怀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伞,又摸了摸口袋里那颗秦永砚偷偷塞给他的水果糖。他嘴角轻扬,虽然只有一瞬,然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远处,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像打翻的橘子汽水,又像是某人笑起来时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