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一惊:“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林暄和什么也没听到,她四处望了望,茫然道:“什么声音?”
侯夫人对上侯爷的视线,两个人交换了眼神,侯爷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侯夫人便沉默了。
侯爷带着林暄荣走到了众宾客面前,郑重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名唤暄荣,今日是她十六岁生辰,感谢各位百忙中抽出时间参加小女的生辰宴。”
一言激起千层浪。
郡王妃问道:“什么情况?今日不是暄和的生辰宴吗?”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暄和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十六年前暄荣与暄和抱错,导致暄荣流落在外整整十六年。好在我们缘分未尽,暄荣在边境时偶然救下受伤的二皇子,我们去寻二皇子时找到了她。”
侯爷当众说出了林暄荣的身份,又提到了二皇子,来的宾客各个是达官显贵,一个个都是惯会看脸色的,哪还能不懂他什么意思,纷纷开始赞扬起他这个新寻回的亲生女儿了。
郡王妃上下审视林暄荣,怎么看怎么不如林暄和满意,可侯爷对两个女儿的态度这样明显,郡王妃不免在心里打鼓了。
林暄和被冷落到了一边,她受着四面八方的眼光洗礼与指点,双眸闪着莹润的湿意。
侯夫人刚要上前安慰,又听到了那个古怪的声音。
【白莲花发动了眼泪攻击,看看谁先心软?我猜是我的便宜娘亲。】
侯夫人的脚步顿住。
侯爷看都没看林暄和一眼,问下人:“宴会什么进程了?”
嫡女生辰宴应先由嫡女献礼,而后开席,林暄和之前已经献了礼,可后来侯爷回府宣布了那样重大的事,下人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回答。
好在林暄和的失态只在一瞬间,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得体的笑容,除了眼圈略微泛红,已完美地看不出任何端倪。
她道:“小姐献礼后便可开席了,我已磨墨开笔,小姐这边请。”
郡王妃欣赏地看着她,还在暗自惋惜,一扭头,却见自家的傻儿子正饶有兴趣地盯着侯府真千金林暄荣。
她无奈摇头,罢了,随他吧。
林暄荣踱步到书案前,拿起案上画就的那张墨团线条,“这是什么?在这张纸上开笔吗?”
侯夫人下意识要阻止。
【林暄荣从小乡野长大,白莲花这是料定林暄荣大字不识、不通笔墨,想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
侯夫人的动作停住了,她回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地看向侯爷。
侯爷显然也认出了那幅画作,面上微微动容。
【等下白莲花会来抢回这张画,然后假摔在地,之后又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众人以为是我推的她,爹娘也会因此对我不满。】
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了作壁上观。
“不是。”林暄和有些紧张那幅画,下意识靠近两步,不料林暄荣突然很大动作地后撤一步,林暄和吓了一跳,脚下踩到裙摆,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原本摔倒了站起来就好,可坏就坏在恰好这个时候,一道温柔和煦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这是怎么了呢?”
紧接着一道影子压过来,林暄和腕上一紧,就被一个温柔又不容拒绝的力道搀扶着站了起来,接触的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冷梅香。
林暄和抬头,对上他狭长多情的眉眼,那双眼中似有星子坠落,林暄和心尖儿一颤,连忙又往后退。
只是她刚刚那一摔扭到了脚腕,这一退站立不稳又往地上栽去。
腕上属于那个男人的力道还没松,就又变紧,林暄和脑门儿一痛,闻到了更浓的冷梅香。
“吱呀”一声巨响,齐云逍踢了角凳,风风火火地冲了上去,硬生生扳着林暄和的肩膀将她从那男人的怀里扳了出来。
那声巨响唤回了众人的注意力,纷纷离席齐呼“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与侯爷他们是一路同行从边境回京都,二皇子听说今日是救命恩人林暄荣的生辰宴,说什么也要来府上赠礼,便先回宫复命,然后选了礼物自己抱着就来了。
悄没声息的,也没人通禀,他伸手去扶林暄和起身的时候众人才看见他,他摆摆手让众人起身。
林暄和偷偷打量他,见他一身云白锦衣,玉冠束发。五官浓烈精致,乍一看非常有压迫感,可他气质温润,狭长眉眼柔和,嘴角含笑,一派春风和煦之色,很容易让人生出亲近来。
这就是二皇子齐怀璋。
齐云逍是个混不吝,他当着齐怀璋的面质问起他的救命恩人林暄荣,“你干什么拽她?”
林暄荣当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你瞎啊?谁拽她了?”
眼看两个人就要打起来,林暄和拉住齐云逍,“没人碰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齐云逍不顾林暄和的阻拦,冲上前要与林暄荣继续理论。
林暄和只好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是我自己摔倒的,云逍哥哥,你快别怪小姐了。”
齐云逍这才作罢:“小爷这次放你一马!”
二皇子齐怀璋捡起那张墨团线条的画作,仔细辨认了一番,然后用那双狭长的凤眼深深地注视观察着林暄和。
没人注意到侯爷与侯夫人对视一眼,各自脸上都是一幅果然如此的失望神情。
林暄荣冷笑一声:“眼瞎要去治眼而不是去放马。”
“你!”齐云逍袖子一撸又要上前。
齐怀璋震慑道,“齐云逍。”
二皇子和煦,齐云逍少有被他点大名的时候,立时顿足,扭头对上他还算温和的目光,松了一口气,叫道,“二皇兄。”
齐怀璋没应,看向林暄和,“暄和小姐是如何摔倒的?”
林暄和连忙行礼回话,“臣女步履不稳才不慎摔倒,与小姐无关。”
“这回可听清了?”齐怀璋这才看向齐云逍。
齐云逍尚未表态,就被郡王妃揪住了耳朵去给林暄荣道歉。
一如刚开始在林暄和面前说抱歉的模样。
林暄和的目光扫过林暄荣腰上悬挂的碧绿玉佩,又扫向她身旁长身玉立的二皇子,微微敛下了双目。
最后是侯爷打断了闹剧,请二皇子上座。
齐怀璋将手中的礼盒就近递给小厮,小厮接过就要记在礼单上。
齐怀璋修长的食指一伸,在其中一个礼盒上点了点,“这个,是送给暄和小姐的生辰礼。”
林暄和闻言望了过去,齐怀璋眉眼一弯,给她一个和煦的笑。
林暄和连忙低下了头,悄悄瞟了一眼礼盒,听到小厮唱礼:“二皇子赠玉镂雕丹莲纹簪一支贺暄和小姐生辰喜。”
铺展开能绕侯府一周的礼单,其中有一份是指名贺她林暄和生辰的,这倒是十六年来头一次,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机,在她失去“侯府嫡女”身份的这个时机,她能够作为“林暄和”而被人看见。
林暄和心里有一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烧得她想哭,可能是感动。
宴会继续,嫡女献礼。
有林暄和的墨团线条“抛砖”在前,即便这个刚从乡野回来的真嫡女肚子里没什么东西,也不会被笑话得太惨。
众人本没有抱什么期待,直到林暄荣干脆扔了笔墨,吟诗一首: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①”
【这可是传世之作。】
一首诗引得众人哗然,就连侯爷跟侯夫人也都一脸惊色,看来是都被震住了。
林暄和顿时成了边缘得不能再边缘的人物,她无论坐在哪里都尴尬,宴席进行到一半就悄悄退了出去。
初春新芽吐绿,池塘锦鲤夺食。
“你怎么躲在这儿喂鱼?让我好找。”
林暄和回头,看到齐云逍黑着脸走过来,高束的马尾随着他走动左右摇晃。
林暄和又扭回去,“郡王妃让你来找我?”
身后的人没说话,他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于是林暄和转过身面对着他,问道:“怎么了?”
“我要和你退婚。”
林暄和有时候挺羡慕齐云逍的。
他的爱憎喜恶是如此直接又明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来单刀直入,不迂回,不将就。
所以她也回他一份真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你应该跟郡王妃说。”
“谁知道你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娘稀罕你得紧,我上次提,她将我打了个半死!这回你去说,你应该也不喜欢我吧?”
林暄和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郡王妃在宴会上对她和林暄荣对比审视的眼神,说道:“云逍哥哥回去再提一次试试吧,这次郡王妃指不定就同意了。”
两族联亲,无非利益,嫡子配嫡女,才是相得益彰,门当户对。
嫡女,她如今已经不是了。
齐云逍问:“这么说你愿意退亲?”
“若两家同意,小女莫敢不从。”
“你肯定是在以退为进,这次我绝不会上当了!”实在是齐云逍之前被她哄着骗着给骗怕了,这女人案底太多了。
可林暄和这次没有哄他。
她忽然觉得累,心里又多了一团什么东西,两团东西互相冲撞,她不想与他再揪着一个注定成不了的亲事纠缠下去,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心太乱了,她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齐云逍见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时心急拉了她一把,林暄和本就在宴会上崴了脚,谁料就是这一扯,她脚下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向池塘倒去。
齐云逍慌忙去抓她的袖子,只听“嘶喇”一声,他手上徒留了大半片华软的缎子。
林暄和甚至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没入了深不见底的池塘。
初春的天,风是暖的,水却刺骨。
齐云逍只看见一双藕臂在水中扑腾,挣扎之间大半片刺目的白直晃他眼睛。
他连忙闭上了眼,叫道:“你别想用这种方法逼我娶你!我不会下去捞你的!林暄和你快点上来!”
齐云逍在岸边焦急踱步,“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周围没人,今日生辰宴,所有下人都去了前院伺候。
昭国女子视清白如命,齐云逍要与她退婚,不能自己下去救,更不敢耽搁分毫,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当即抬步离开,回宴会叫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