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往下淌,一道道水痕歪歪扭扭,把窗外的霓虹灯光晕开成模糊的光斑。
顾晚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人撑着伞,像移动的黑点,汇入傍晚的车流。
办公室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最后关灯的是隔壁组的李姐。她走的时候还冲顾晚点了点头。
灯灭的瞬间,玻璃上清晰地映出顾晚自己的影子:头发有点乱,脸色不太好,眼底的疲惫藏不住。
电梯降到地下车库,一股混合着机油和潮湿混凝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的白色轿车停在离电梯口不远的地方。雨还在下,车身上的灰尘被冲刷掉不少,看起来比平时干净些。这周她已经第三次加班到这个点了。
拉开车门坐进去,“砰”的一声,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车载屏幕亮起,自动连上了手机。
窗外雨声淅沥,系统似乎识别到了天气,《雨》这个歌单又一次自动播放起来。
顾晚的手指抬了抬,想关掉,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回了方向盘上。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她发动车子,雨刮器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的水幕。
路有点堵,红灯一个接一个。
在第十六个红灯前停下时,她无意间瞥了眼后视镜——
一个穿深蓝色雨衣的人,骑着辆明黄色的共享单车,从车旁飞快掠过。
雨衣帽子拉得很低,看不清脸。
“自行车?”顾晚皱了下眉,“这地方不是高架入口附近吗?”
念头刚起,便被后面车的喇叭声打断。
好不容易上了高架,车流终于少了些。雨丝被车灯照得发亮,像无数根银线。
顾晚稍微加了点油门。
就在这时——
脚下的刹车踏板猛地一空,像是踩进了棉花堆里,一点着力感都没有。
顾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她赶紧又用力踩了几下,踏板纹丝不动,软绵绵的。
车速表显示着75码,前方就是一个弯道。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慌忙伸手去够旁边的电子手刹按钮,指尖刚按上去,就感觉那按钮松动得厉害。
她用力按了几下,按钮毫无反应,反而“咔哒”一声——
整个塑料按键竟然脱落了,掉在脚垫上,露出几根颜色暗淡、缠绕在一起的电线。
车子猛地失控了!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旋转。
灰色的水泥护栏在眼前急速放大。
顾晚只来得及用手臂护住头。
“嘭!”
安全气囊猛地炸开,狠狠撞在她脸上。
剧痛与窒息感席卷而来,视线模糊的最后一刻,她透过破碎的挡风玻璃和纷乱的雨幕,似乎看到——
应急车道上,那个深蓝色的雨衣身影,推着那辆小黄车,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面对的方向,正是她失控冲撞的那一侧。
世界天旋地转,金属扭曲的刺耳声,玻璃碎裂的脆响,还有……骨头断裂时那种沉闷的“咔嚓”声,在雨声的背景下,异常清晰。
顾晚猛地睁开眼。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她坐起身,大口喘气,睡衣被冷汗浸湿了,黏糊糊地贴在背上。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肋骨,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被撞碎的剧痛。
她抓过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
2016年6月13日,7:05。
这个日期像根针,扎进了她的神经里。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有点凉。走进浴室,镜子里的脸色苍白,眼神里还带着没散尽的惊恐。
她仔细看了看,一点伤都没有。
可那种濒死的恐惧感,却真实得可怕。
吃早饭时,她的手还有点抖,咖啡洒了一点在桌布上。
电视播着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还要下一整天。
顾晚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快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
她那辆白色的车,好好地停在楼下的车位上。雨水冲刷着车身,湿漉漉的,很干净。
真正让她的心往下沉的,是那个过于真实的“梦”。
她点开微信,找到主管王莉的头像,打字:“王姐,早上起来有点发烧,头晕得厉害,想请一天病假。OA流程我晚点补上,不好意思。”
她盯着“发送”键看了几秒,还是点了出去。
整个上午,她都心神不宁。
雨还在下,滴滴答答的声音与记忆里高架上的雨声不断重叠。
她强迫自己仔细回忆“梦”里的每一个细节。
下午,雨声小了些。她蜷在沙发里,试图把那恐怖的经历一点点拆解开。
刹车踏板突然失灵……电子手刹按钮脱落……还有那个穿蓝雨衣的人。
红灯前看到他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高架入口附近就很奇怪了。
车祸发生时,他居然推着车站在应急车道上?
深更半夜,下着暴雨,在高架应急车道上推自行车走?这太不合常理了。
这一切同时发生……真的只是巧合吗?
顾晚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包裹了她。
天黑了,雨还在下。
晚上九点多,顾晚洗了个澡,把家里的门窗都反复检查了几遍,锁死。
她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但神经又高度紧绷。
早早就躺到了床上。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22:15。
电子钟的数字跳了一下,红光一闪。
顾晚紧紧盯着那一抹微光。
意识在黑暗和雨声中开始恍惚。
半梦半醒之间,鼻子里突然钻进一股奇怪的气味——除了雨水,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铁锈似的腥气。
“吱呀——”
像是地板深处发出的一声轻响,来自床尾的方向。
顾晚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一点冰冷的、纯粹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她。
黑暗仿佛更浓了些。床沿边,一道深蓝色的影子几乎融化在阴影里,正一动不动地站着。
寂静中,只有雨水从雨衣帽檐滴落的声音。
嗒——
嗒——
嗒——
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顾晚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那深蓝的影子动了。
一个柔软还带着洗衣液清香的东西——是她自己放在角落的羽绒枕头,毫无预兆地、沉沉地压了下来,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窒息来的猝不及防,像一张巨网把她死死箍住。
肺部像被堵住,火烧火燎地疼。
她开始疯狂挣扎,手脚扭动、蹬踹。
她想尖叫,却叫不出来。
压在她身上的人极其沉重,毫不留情。
意识迅速模糊、下沉……一切都在消失。
床头的电子钟,在微弱的红光中,跳到了——
22:26。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