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朋友?她和林淮还能做朋友?顾晚心头像被针尖刺了一下。当初是谁斩钉截铁地说“分手了就不要再联系了,我认为这样最好”?这话此刻在林淮口中轻飘飘地变成“叙旧”,显得格外讽刺。
雨水连绵不绝,砸在伞面上发出沉闷单调的鼓点,敲得人心烦意乱。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轻得像叹息:“林淮,我觉得……我们没什么旧可以叙。”
林淮没有反驳,只是提了提手中鼓胀的牛皮纸袋,暖黄的灯光映在袋子上,“就当……请你吃橙子慕斯的费用,行吗?” 语气平淡,却像块小石头精准地投进她勉强维持平静的湖面。
顾晚很想有骨气地甩出一句“不用”。然而,腹中传来一阵清晰而突兀的“咕咕”声,瞬间戳破了那点硬撑的虚势。顾晚的脸颊蓦地发热,飞快地抬眼去看林淮的神情——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这令人窘迫的声音,只是嘴角那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上扬弧度,被她抓了个正着。
好吧,勉强算他识相,没趁机揶揄。顾晚不自觉地抬了抬下巴,带着点勉强和赌气的意味:“行,不能太久。”
林淮侧身拉开了“suer”沉重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再次发出清脆的“叮铃”。顾晚抿着唇,没看他伸出的手示意,径直走了进去。暖融的香气瞬间包裹了她。她熟门熟路地走到柜台前,对里面的店员道:“你好,一杯橙汁气泡水。”
“两杯,”林淮紧随其后,将手中的牛皮纸袋放在柜台上,“麻烦再帮我们把这两块蛋糕装盘,谢谢。” 他动作自然地将袋子推了过去。
顾晚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哎呀,顾小姐!好久不见你了!”收银的店员小圆惊喜地抬头,一边操作收银机一边笑眯眯地看向林淮,“林先生刚刚还说要把这两块橙子慕斯带给你呢,真巧这就碰上了,你们……哈哈。” 小圆笑得很是了然,从他们开始恋爱那会儿她就在这里工作,亲眼见证过那段甜蜜时光。顾晚喜欢吃这里的橙子慕斯几乎每个店员都知道,只是分手后,她再也没踏足过这里。路过时连多看一眼都要匆匆移开视线,那些记忆像嵌在脚下的玻璃渣,扎得人隐隐作痛,更不愿向小圆他们解释什么“分手了”。
她看着林淮利落地掏出手机扫码付钱。三年过去,他似乎被时光冻住了——身材依然挺拔清瘦,发型一丝不苟,连手机……顾晚的视线无意识扫过他的手机屏幕,呼吸微微一滞。锁屏壁纸,竟还是三年前他们在公园里拍的那张风景照。是懒得换?还是刻意留着?顾晚心底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他以为自己是谢耳朵吗?搞什么恋旧怀旧的人设?
顾晚找了个角落卡座坐下,慢条斯理地吃着盘子里的橙子慕斯,舌尖弥漫开久违的酸甜和冰凉奶香。她耐着性子等林淮开口。他却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隔着小小的方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在研究一张异常复杂的实验报告。
顾晚终究沉不住气,叉子轻轻搁在盘边:“林淮,有事说事。” 声音带着刻意的冷淡,也打破了沉默。
林淮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她左侧肩头那片被雨水浸湿的更深暗的布料上。“你还是不会打伞。”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一句客观陈述。
顾晚低头瞥了一眼,心中那点小恶魔又被放了出来:“那又怎么样?淋点雨又不会死。”她刻意加重了“死”字,语气带着一丝挑衅,“你到底要说什么?” 她今天已经足够“死”了。
林淮沉默了两秒,开口时问了个最寻常、也最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老土问题:“最近……过得还好吗?”
顾晚几乎要嗤笑出来。也只有林淮能把这种客套寒暄问得如此平静认真。她搅拌着杯子里的气泡水,橙黄色的小泡不断破裂,声音漫不经心:“好啊,工作顺利,工资尚可,人际关系良好。五星好市民,满意了?”
林淮面前的那块橙子慕斯完好无损。顾晚看着看着,胃里的馋虫和不甘冒了出来,伸手指了指:“你不吃就给我,别浪费粮食。”像是要证明什么。
林淮毫不犹豫地把装着蛋糕的骨瓷小碟推到她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次。“本来就是给你的。我已经……”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一个数字,“吃过很多块了。”
“哦?”顾晚叉起一小块慕斯,送入唇间,不是很甜的甜品果然好吃,她心情好点了,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小甜品了?”她记得很清楚,林淮对甜食向来敬谢不敏,每次来,都是为了买给她,然后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得一脸满足。
林淮的目光移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飘忽感:“我总是要过来看看的。”
“看什么?”顾晚追问,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这是她的母校,是充满了他们回忆的地方,而他,有什么理由非要常来?
林淮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眼神专注得让顾晚有些不自在。他答非所问:“我来这里很多次。今天……是我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 语气平静,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在这里遇到她很巧?顾晚心头一动。母校在她这里,确实有许多理由归来——怀念青春,路过办事……可对于早已毕业、据说已经出国的林淮来说呢?顶着风雨跨越半个城市,每周都来打卡这个充斥着分手回忆的咖啡店?这逻辑不通。
顾晚咽下最后一口蛋糕,仿佛借此积攒了一点质问的勇气,直视着林淮的眼睛:“你不是出国深造了吗?林淮,你在表演些什么?老朋友?”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把那个早已结痂的字眼重新撕开,声音冷了下去,“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三年前就分手了。是你提的,原因是你马上要出国深造了,而且——”她一字一顿,“不、回、来、了。”
林淮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避,声音沉静却异常清晰:“我没有出国。”他稍作停顿,补充了一个精确到令顾晚愕然的数字:“我记得,我已经在这里,吃完第156个橙子慕斯了。”
顾晚拿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156个?粗粗心算,每周一个的话……接近三年的时间,他每周都来?这念头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怪异的震动。她想质问他为什么没出国?又想问他这156次的意义是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分手三年,这些问题似乎早已失去了探询的立场。
“你……很闲?”她的语气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和微讽,“没出国,还特意跑来西三环就为了吃这个?”
林淮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杯碟和湿漉漉的窗玻璃,落在某个遥远的点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沉浸在过往画面里的感觉:“我吃的这156个橙子慕斯,每一个都是同一个滋味。顾晚,你还记得吗?”他忽然话题一转,看向她,“我们一起看过的《无尽轮回》?”
“这部电影……”顾晚喃喃道,一股深重的无力感席卷全身,“我今天还想起来了。” 整整一天,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线索,却一无所获,身心俱疲到了极点。此刻在这个充满回忆、又坐着这个令人心烦意乱的前任面前,她一直强撑的精神壁垒突然松动。一句近乎疲惫的自语不受控制地溜了出来,带着深陷绝境者寻求稻草的茫然:“林淮……假如你知道明天注定会死,今天……你会做点什么来改变?能不能……借用一下你那总是很聪明的大脑帮我想想?” 她甚至扯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容。
林淮的身体猛地绷直了,他向前倾身,手臂撑在桌上,声音瞬间带上了锋利:“顾晚,有人要杀你?”
杯中的气泡水还在缓缓上升着细小的气泡。顾晚无意识地用吸管搅动着橙黄的液体,发出轻微的碰撞声,试图用一种玩笑掩盖那冰冷的恐惧:“对啊,就明天。可能死了还会在复活水晶爆掉前读档重来一次?或者……更惨点,直接家里水晶爆炸,GAMEOVER。” 她用了他们大学时一起沉迷的MOBA游戏的术语来打比喻。
林淮却像是完完全全听懂了她的暗语。空气骤然凝固。他的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似乎白了一瞬,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震惊、恍然、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悲伤?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声音竟然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从未在他身上出现的颤抖:
“顾晚……”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直接读出答案,“你……是不是在时间循环里?”
顾晚搅动气泡水的动作彻底停住。最困扰的问题,被这个她以为早已绝缘于她世界的人,用如此笃定而直接的方式戳破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同时炸开。她放下吸管,迎上他那双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目光,扯了扯嘴角,语气复杂地反问:“是啊,怎么?你想帮帮我这个……‘老朋友’?”
林淮似乎完全忽略了她语气里那点关于“老朋友”的尖刻嘲讽。他深深吸了口气,像是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心,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沉重,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顾晚,我可以帮你。”
顾晚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懒散和自嘲瞬间消失了。她坐直身体,看向林淮的眼睛:“真的?”
“这里快打烊了。”林淮站起身,目光扫过已经开始收拾的店员小圆,然后落回顾晚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终于卸下所有试探和伪装的急迫,“跟我回去。我们需要仔细谈谈……所有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