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山下的桃花正开的热闹，几只蝴蝶翩翩飞过，欲在沈照肩边停留的时候化作了几缕烟，落了一地的灰烬。
半晌，又重新塑成花瓣飘到了树上。
桃树抖了抖，花的颜色更艳了。
沈照在自己的指间划出一道口子，几滴鲜血渗入到了那只灰色的瞳孔中，渐渐将眸子染成了赤色。
他再次睁眼，发间出现了一缕白。
周身的景象陡然一遍，村子里到处缭绕着黑气。桃树上的粉红随风摇曳，叶子上的露珠晶莹可爱，是还在乱动的舌头和滴落的黏液。
鬼市有一蝶，名隗，幻百形而不灭，入之可蛊心智，化白骨。
沈照转头，身后的神女山依旧青山不改。
“呀，怎么还来了个小公子啊？快些进来吧。”
有外人，或者说生者进入，这些东西总是最敏感的。
眼前这个东西的脑袋被削了一半，白色的虫子还在争先恐后地啃食着什么，她看上去很高兴，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处。
胖大婶一边憨笑一边将脑袋里流出来的东西塞回去，若没有赤眸的话，沈照猜测这应该是个擦汗的动作。
啧，好就没见过这么丑的东西了。
沈照有点想笑，忽然又想到了宋锦，她的胆子那么大，不知道看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他丝毫不慌，面上气定神闲，粲然一笑：“是啊姐姐，我迷路了，可否让在下借住一晚？”
“哎呦，叫什么姐姐啊，一把年纪了，喊胖婶就行，快来吧。”
胖婶高兴的一抖，身上的烂肉直往下掉，渗入到黑红的泥土中往外滋滋冒血泡。
她冲身后吆喝一声：“大家伙别忙活了，咱们村来客人了！”
沈照任由她拉扯，僵硬冰冷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他皱了皱眉，这居然是…活人俑？
有意思，把死人做成活人俑，到底是谁这么极端残忍，这手段倒不错，就是太生疏了。
做的还丑。
吱吱呀呀的声音传来，几十个村民凑上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只有一个人脸色苍白，正极力躲着这些东西的触碰。
这是里面唯一像人的，甚至是脸上的表情神态。
半晌，沈照见他抖了抖嘴，冲过来拽住他，喊道：“小伙子，要不来我这吧，家里就我一个人也宽敞些。”
沈照动了动胳膊，轻飘飘的没友任何被桎梏的感觉。
还未等沈照应答，那些东西就将那男人挤到了外面，不满出声：“大壮，你们家那么破怎么好意思招待客人啊！”
“就是就是，老葛啊，你还要教孩子们念书呢，哪有时间。”
“你就算了吧，没事就守着那破山，指不定沾了什么脏……啊！”
说这话的人被猛地一拍，眼珠子飞出去老远，在地上弹了弹，被骂道：“说什么呢！那可是神女山！”
“我，我说错了！”
他连忙跪下来，冲着神女山的地方哐哐磕了几个响头，脑花子都迸了一地。
村子里的人好像对神女山很忌惮，沈照可以进一步推断除了葛大壮没有人去过那座山。
他装作被挤出去的模样往后退了几步。
那些东西一顿，空洞腐烂的眸子定定看着他，却不再往前半步，催促道：“小伙子快进来啊，你怎么出去了？”
原来是从里面设下的阵法，他们出不来。
沈照唇角一勾，扶了扶脸上的面具，“都把我挤出来了，不用这么麻烦，今晚就在葛大叔家待着就行。”
葛大壮明显松了一口气。
村民见他如此也不好在说什么，只是暗地里给葛大壮使了一个眼神，对沈照笑道：“成，晚上村子里有个宴，公子也来吧。”
沈照笑着应答，待他们走后，葛大壮才扯着他回了房间，小声道：“你一会就赶紧走，往山上走。”
“这不成，小翠姑娘让我来替她看看山下是什么样子。”
葛大壮瞳孔猛地一缩。
其实宋舟舟只是看上去乖巧，但她并没有那么听话，一身反骨最会阳奉阴违。
具体表现为，葛大壮告诉她不要下山，她却偷偷下去过好多次，只是每次走到半山腰上就会被什么东西挡回去，久而久之她也就放弃了。
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
宋舟舟有时会有一种诡异的违和感，明明自己在神女山生活了十七年，她却感觉自己是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脑海中的记忆，与她亲近的爹爹，这些都像是突然拥有的东西一样。
这种真实又虚幻的感觉每日都要冒出来，就好像在时刻提醒着……
自己是被卷入了别人的人生，她迫切地想要下山。
那个脾气不好的家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外人，不知道再见到他能不能把自己也带出去。
宋舟舟爬上房顶，嘴里叼着一个狗尾巴草数着天上的星星。凉风吹过，散乱的头发有些刺痒，她摸摸手腕上的带子，却猛的落空。
她神色一变，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晌，才呢喃道：“我，我的发带呢？”
眉心的朱砂痣闪了闪，旁边忽然就出现了一个男子，沈灵均看着她迷茫的表情，说：“自然是物归原主了，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宋舟舟又点点头，释怀道：“行吧，那东西被我拿来捆柴禾都不见脏，想来也不是俗物。”
沈灵均不满她这份无所谓的态度，喊了声她的名字。
“宋锦到底是谁啊？”
“你，你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我不是葛小翠吗？”清脆的声音传来，少女猛地转头与他面对面，她再次开口：“但宋锦是谁啊，为什么叫我宋锦。”
澄澈的瞳孔里映不出他的身影，沈灵均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差点忘了，自己能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魂体日渐虚弱，阿锦如今是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的。
“傻子。”
“你才是傻子，”宋舟舟拧着眉，站起来找了一圈后自暴自弃道：“你搞什么，怎么还不出来？”
沈灵均惊的站起来，语气拔高：“你，你当真的能听到我说话？”
“废话，我们白日里不是刚见过吗？”
“你为什么躲着不出来啊？”
“总不能真的是神仙吧？你刚刚说的物归原主，那发带是你的吗？天上的东西果然好用，扯不烂弄不脏的。”
宋舟舟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根本不给沈灵均回答的机会，她等了好一会也没有得到回应，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难道用了什么隐身的法术来逗我玩吗？”
宋舟舟说一句话便往前挪一寸，沈灵均甚至可以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身形一闪，他躲到了她的身后。
“沈照。”
沈灵均那颗慌乱的心猛地坠下来，是了，是因为沈照来过。
半晌，他嗫嚅出口：“我有一个表字。”
“什么？”
“灵均。”
“好听，灵均神仙大人，你可以送我一朵虞美人吗？”
还未听到沈灵均的回答，一阵困意却突然袭来，宋舟舟强撑起精神来听他的声音。
耳中嗡嗡不停，尖锐的警报声响个不停，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自脑中传来：“检测到宿主精神值受到不明因素的影响，采取强制保护机制！”
沈灵均的魂魄再次消散。
腐尸恶臭的气味充斥了整间屋子。
葛小翠三个字像触碰到了他的禁忌一样，葛大壮的完好的面容逐渐破裂，他的双眼被插进去两只毛笔，嘴巴被塞满了泥土了起来，胸口处也被掏了一个洞
四肢被齐齐砍下，竟然只余一个躯干。
他呜咽地哭着，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凄厉尖锐，血泪淌到下巴处，葛大壮蹭着地面写下了两个字：快跑。
“跑不了了。”
沈照蹲下身，看了一眼在地上不断哀嚎的人，他的指间燃起一簇火焰，烧到了墙角的画。
“小翠姑娘，又见面了。”
画上的美人逐渐扭曲，整个村庄都在哭泣，葛大壮安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就往前拱，拖出了一道红色的血印，他的叫声变得更加惨绝。
白瞳少女扶起葛大壮，面上的狠厉一闪而过。双手做法大量的隗蝶涌入他的体内，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她的话像有魔力似的，轻柔道：“爹爹，去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葛大壮机械般地走向床，闭上眼睛，呼吸均匀。
“你是怎么发现的？”
葛小翠飘过来，冲沈照咧嘴一笑，鲜红的口脂像吃了小孩的妖怪。
沈照嫌弃地看她一眼，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还好宋锦是她自己的脸。”
“……”
外面的村民被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他们跪成一排，面色虔诚，像是最忠诚的信徒。
有几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女孩的衣服，脸上被打上了厚厚的脂粉，鲜红的口脂从嘴角往外一直延伸到了耳边。
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几个小孩拍着手，嘴里唱起了古怪的童谣：“有神女，降天雨，红绸缎大灯笼，恩福上天赐。仙女池，数一数，新嫁娘来排排住……”
打头的村民冲葛小翠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道：“神女大人，时辰到了，请您赐福于我们。”
葛小翠的白瞳变成了黑色，筚路蓝缕的衣服变的华贵，她的眉间点了花钿，一抹朱红不知怎的竟和宋锦有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