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咎死后的第七日，昆仑山开满了红梅。
那不是真正的花——是血。从他心口刺入的光暗剑汲取了主人的全部精血，沿着山脉沟壑奔流，最终在三万六千棵桃树残根上，凝成了这触目惊心的“花海”。
云昭雪坐在最高的那棵梅树下，怀中抱着剑。
剑身一半雪亮，一半漆黑，正中嵌着颗跳动的心脏。
“尊上…”鬼将跪在十步外，声音发颤，“今日是头七，按规矩…”
“嘘。”云昭雪食指抵唇，“他在教我认花呢。”
风过梅梢，带落几片“花瓣”溅在他素白袍角，像极了三百年前，小乞丐咬断混混手指时喷出的那串血珠。
***
记忆如附骨之疽。
光暗剑贯穿殷无咎心脏的刹那，天道巨眼确实崩裂了——但崩溃的瞳孔里竟倾泻出滚滚黑水，瞬间淹没金桥。
“这就是…天的真面目？”殷无咎在消散前大笑，“一滩…”
“…脏水？”
云昭雪想抓住他，却只扑到满手黑雾。雾气中浮起无数人脸，全是历代被天道吞噬的弑天者。
最年轻的那个，赫然是…
少年剑灵的模样。
***
“啪。”
一颗梅果坠地，滚到云昭雪脚边。他低头看去——
果实裂开的缝隙里，竟有双眼睛。
“爹爹。”梅果发出细弱呼唤，“我疼…”
云昭雪瞳孔骤缩！
这声音…分明是剑灵！
他急欲拾起梅果，指尖刚触及表皮，整片梅林突然活了——枝条如触手缠上他手腕，每根尖刺都在重复同一句话：
「用你的心换他的命。」
梅林深处浮现一道人影。
白发师祖…不，此刻该称他天道化身。
“你以为赢了？”他脚边堆满腐烂的梅果，每颗里都蜷缩着婴孩状的阴影，“这已是第九万次轮回。”
“每次都是你殉他…”
“每次都是他殉你…”
“这次倒有趣…”枯枝般的手指向云昭雪心口，“你们的孩子也来了。”
随着这句话，云昭雪怀中的光暗剑突然尖叫！
那颗心脏表面浮现出细小字迹——
「爹，别信他！孩儿看见了…」
后半句被血污遮盖。
云昭雪忽然笑了。
他握住剑身往自己心口捅去，动作与殷无咎如出一辙：“那就…”
“再轮回一次。”
剑尖刺入血肉的瞬间，整片梅林突然燃烧！不是普通火焰，是焚天业火与昆仑霜雪交融的…
灰烬雪。
火光中，有道身影缓步而来。
殷无咎踩着满地血梅，弯腰拾起那颗说话的梅果：“臭小子…”
“敢吵你爹睡觉？”
殷无咎的手指在触及梅果的前一刻，整片血梅林突然静止。
不是风停的那种静，而是时间被抽离的凝滞——连溅在半空的血珠都悬停成赤色琉璃。
“九万次轮回...”天道化身的声音从每颗梅果里传出，“你倒是第一个...”
“把业火和霜雪玩成烟花的人。”
殷无咎挑眉，指尖轻轻一弹。
那颗说话的梅果突然炸开，汁液溅在云昭雪眉心，竟化作一滴朱砂。
***
三百年前的昆仑禁地，云昭雪也是这样一点朱砂缀额，在众长老面前立下毒誓：
“此生若与魔尊私通，甘受万刃穿心之刑。”
当时躲在暗处的殷无咎差点笑出声——昨夜这人被他压在经阁里时，眼尾也晕着这般艳色。
誓言立完的当夜，云昭雪就被绑上了诛仙台。
不是为私通...
是为他偷偷在誓词里加了两个字。
“...来世。”
***
“原来如此。”殷无咎突然大笑，“所谓轮回...”
他伸手抹去云昭雪眉心血珠，顺势将人拉进怀里：“是某个傻子在诛仙台上...”
“给自己下的咒。”
这句话像把钥匙，光暗剑上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无数记忆画面从剑身迸射：
第一世：云昭雪为保殷无咎魂飞魄散
第三万次：殷无咎逆转时空反遭天道吞噬
上一次：少年剑灵以自毁为代价改写轮回起点...
最震撼的是最后一段——
当前这具“殷无咎”的身体里...
跳动着云昭雪当年剖出的半心。
“现在懂了？”天道化身的白发突然褪成漆黑，露出与少年剑灵相似的面容，“我才是...”
“第一个轮回里的你们的孩子。”
梅林疯狂摇曳，所有梅果同时炸裂！每个果核里都跳出一颗微型心脏，在空中组成巨大阵图——
竟是放大版的同心契。
云昭雪突然按住殷无咎的手：“无咎...”
他引着那只手按向自己心口，那里插着半截光暗剑：“这次...”
“换我来教你。”
殷无咎的指尖穿透血肉，触到了...
另一颗跳动的心脏。
两颗半心相撞的瞬间，少年剑灵的残魂从光暗剑里浮现，化作流光注入其中——
三心归一！
整片血梅林顷刻灰飞烟灭，露出被掩盖三百年的真相：
哪里有什么昆仑山...
他们脚下踩的，分明是天道巨眼的瞳孔！
而此刻，这瞳孔正因恐惧而剧烈收缩——
因为新生的完整心脏上，缓缓浮现出四个字：
「烬雪为盟」
“烬雪为盟”四字浮现的刹那，天道眼球突然剧烈震颤！
那些腐烂的梅果残骸突然悬浮起来，在空中组成一幅古老的星图——正是《天刑书》缺失的最后一页。
云昭雪的手指还插在自己心口，却突然笑了：“原来...你怕的是这个。”
殷无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星图中央缺失的图案，赫然是...
三颗心脏组成的梅花。
少年剑灵——不，此刻应该称他为初代子的残魂突然发出刺耳尖啸！
随着这声尖啸，时空再次扭曲，将所有人拖入最初的轮回：
三百零九万年前，第一世的云昭雪确实是昆仑仙君，殷无咎也确实是幽冥魔尊。
不同的是...
他们曾有个真正的孩子。
那个天生神魔同体的婴孩，被天道哄骗着吞下了父母的心脏。
“所以轮回从来不是惩罚...”初代子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而是...”
“孩子在等你们醒来。”
悬浮的星图突然降下光柱，将三人笼罩其中。
云昭雪终于抽出了心口的光暗剑，剑尖却指向殷无咎：“还记得...”
“你教我的第一件事吗？”
殷无咎大笑，竟主动迎向剑锋：“咬你？”
剑尖刺入心口的瞬间，两颗半心同时飞出，与少年剑灵残魂完美融合！
三心在空中旋转，每跳一下都震碎部分天道规则：
第一跳，梅林化作真实的桃树
第二跳，初代子褪去怨气变回婴孩
第三跳...
光暗剑熔化成流金，在三人脚下绘出真正的同心契。
当最后一道天道枷锁断裂时，殷无咎接住了坠落的婴孩。
那小东西心口竟也刻着四个字：
「回家吃饭」
云昭雪突然咳出一口血，血珠落地变成真正的梅花。
“这次...”他疲惫地靠进殷无咎怀里，“真的结束了？”
回答他的是天边初升的朝阳——三百年来第一个没有雷劫的清晨。
初代子在他们怀中化作光点消散前，最后指了指殷无咎的袖子。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
「爹，下次教我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