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劈到第七日时,殷无咎的脊骨断了。
不是被天雷劈断的——是那柄由剑灵化形的古怪长剑越来越重,重到能压碎魔尊的傲骨。剑身一半雪亮如初,一半漆黑如夜,正随着雷劫的节奏一下下搏动,像颗畸形的心脏。
“撑不住就松手。”
殷无咎闻声抬头。
云昭雪的魂魄悬在雷云中心,素白中衣被血浸透,却还在结印护着下方两人。他说话时没看殷无咎,仿佛那句话只是说给风听的。
“松手?”殷无咎咧嘴笑了,露出被雷火熏黑的牙,“然后看你魂飞魄散?”
他故意把剑往肩上扛了扛,断骨刺穿皮肉,血顺着剑身那道分界线流下——
奇迹发生了。
血线所过之处,剑身光暗交融,突然暴起冲天华光!
记忆随着华光炸开。
***
三百年前的铸剑谷底,云昭雪跪在熔炉前,腕血如溪流般淌进炉火。
“仙君何必?”铸剑师不忍,“昭明剑既断,重铸便是...”
“不够。”云昭雪咳着血,“我要一把...能斩天道的剑。”
炉火映出他脚边另一具尸体——
竟是年轻时的殷无咎,心口插着半截魔刃。
“抽他的魔骨...”云昭雪轻抚死者面容,“炼我的仙髓...”
“给我们的孩子...做剑魂。”
***
“父亲...”剑身突然发出嗡鸣,“我看见了...”
殷无咎脑中剧痛,无数陌生记忆涌入:
剑灵小童在黑暗中数着日子长大
云昭雪残魂每夜来教他剑诀
白发师祖偷偷喂他吃“糖果”...实则是记忆封印
最可怕的是最后一段——
三日前那场“陷阱”,根本是剑灵与云昭雪残魂共同设计的局!
“你们...”殷无咎声音发颤,“算计我?”
雷云中的魂魄终于垂眸。
“不。”云昭雪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求你...杀了我。”
第八道雷劫劈下时,剑身突然自主行动!
它带着殷无咎的手刺向云昭雪魂魄,却在触及瞬间化刚为柔——
剑尖挑起魂魄腰间玉坠,露出里面藏的三页残卷:
《天刑书》
泛黄的纸页上赫然记载着:
「九重天历三万六千劫,必有双星乱序。一仙一魔情丝相缠,则天道崩殂...」
殷无咎突然明白了一切。
所谓雷劫,不是惩罚...
是灭口。
“现在懂了?”云昭雪在雷光中微笑,“从我们相遇那刻起...”
“就是死局。”
殷无咎看着手中剑——它此刻光华大盛,分明已觉醒全部力量。只要往前一送,就能如《天刑书》预言那般...
弑天。
可剑尖却在发抖。
因为持剑人发现,剑柄不知何时生出了细刺,正深深扎进他掌心。
那些刺的形状...
像极了云昭雪当年教他写字时,被他故意握住不放的指尖。
剑柄细刺扎入血肉的瞬间,殷无咎听见了天道的声音。
不是从耳中传入,而是从掌心伤口直接钻进脑髓——那声音像千万人同时嘶吼,又像指甲刮擦头骨:
「弑天者,永堕无间!」
殷无咎却笑了。
他握紧剑柄任细刺深陷,直到鲜血浸透剑身花纹:“云昭雪,你当年教我写字...”
“可不是这么用力的。”
剑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嗡鸣!
血色幻境展开。
***
三百年前的昆仑书斋,窗外落雪无声。
“握笔要松。”云昭雪从背后环住殷无咎,呼吸拂过他耳尖,“像这样...”
殷无咎故意往后靠,让两人胸膛相贴:“本座是魔,魔就该...”
他突然反手扣住云昭雪五指,在宣纸上狠狠划出墨痕!
“放肆!”云昭雪耳根泛红,“这是抄经的...”
话未说完,殷无咎已咬破指尖,在歪斜的“静”字旁按下血印:“现在是我的了。”
幻境突然扭曲。
那页“静”字血经竟变成《天刑书》残卷,而当年咬破的指尖...
正连着此刻剑柄的细刺。
***
“原来如此。”殷无咎盯着自己与剑身相连的血线,“你早把答案藏在这里。”
剑灵哭声骤停。
那些细刺突然软化,化作三百年前的血墨字迹——正是云昭雪在《天刑书》旁批注的小字:
「天畏同心。」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殷无咎心口烬痕灼如烈日。
他忽然懂了云昭雪的全部算计:
故意让师祖抽情丝
放任自己被炼成傀儡
甚至诱导雷劫降临
都是为了此刻——
让天道亲自见证,何为“同心”。
第九道雷劫劈下时,殷无咎做了一件连天道都愕然的事。
他松开了剑。
在剑身坠地的刹那,他纵身跃入雷云,将云昭雪的残魂狠狠按进怀里!
“看清楚了?”他对着虚空冷笑,唇却贴在云昭雪冰凉的耳垂,“这才是...”
“弑天的正确姿势。”
两人相触的瞬间,心口烬痕与魂魄同时发光——
那不是对抗雷劫的光,而是三百年前被刻意遗忘的...
合籍道印。
雷云突然凝固。
无数记忆碎片从天道威压中剥落,露出最残酷的真相:
所谓《天刑书》,其实是上古道侣合籍时的誓词!
「九重天历三万六千劫,必有双星乱序」——指道侣飞升;
「情丝相缠则天道崩殂」——因双人成圣会分走天道权柄!
而此刻,殷无咎染血的指尖正点在云昭雪眉心,补全了当年中断的合籍仪式:
“以我焚天业火...”
云昭雪残魂同时结印:“...融你昆仑霜雪。”
两人齐声:“共弑此天!”
“共弑此天”四字落下的刹那,整个九重天静了一静。
紧接着,凝固的雷云突然向内坍缩,化作一只遮天巨眼!那瞳孔深处没有眼白,只有不断翻涌的《天刑书》文字,此刻正如锁链般缠向相拥的两人。
殷无咎却低笑起来。
他贴着云昭雪的耳垂轻声道:“你早算到这一步...是不是?”
怀中残魂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抬手——
插进了自己的心口。
“云昭雪!”
殷无咎的嘶吼震得昆仑山积雪崩塌。他眼睁睁看着爱人从心口掏出一团银光,那光芒里包裹着...
半颗跳动的心脏。
“当年...诛仙台上...”云昭雪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抽走的不是情丝...”
“是...同心契。”
银光忽地分成两半,一半没入殷无咎心口烬痕,另一半竟飞向地上的光暗剑!
剑灵小童的形体重新凝聚,却不再是孩童模样——
而是个与年轻时的殷无咎有七分相似的少年。
“父亲。”少年剑灵跪地叩首,“孩儿...回来了。”
殷无咎如遭雷击。
这声呼唤撕开了最后一段被封印的记忆:三百年前云昭雪确实怀过他们的灵胎,却在诛仙台血战那日...
亲手剖腹取胎,炼成了剑魂。
“为什么...”殷无咎去接云昭雪瘫软的身体,却摸到满手冰晶——残魂正在消散。
少年剑灵突然握住他的手:“因为天道最怕的...”
“不是弑天剑。”
“是父子血。”
仿佛印证这句话,空中巨眼突然暴怒!
无数雷劫凝成实体锁链,却在对上少年剑灵目光时诡异地避开——那眼中流淌的,竟是殷无咎与云昭雪交融的血脉。
“来得及。”少年剑灵突然割腕,血线精准滴入光暗剑分界线,“用我的血唤醒...”
“真正的弑天刃。”
殷无咎却看向怀中即将消散的爱人。
云昭雪正用最后力气在他掌心写字——
「无咎」
「回头」
还是那两句,却多了第三句:
「看桃花」
殷无咎蓦然回首。
整座昆仑山的灰烬突然腾空,在雷暴中凝成三万六千棵桃树虚影——那是云昭雪三百年来,每晚用残魂之力栽下的幻境。
每朵桃花里都藏着一幕记忆:
小乞丐与道士分食半块馒头
魔尊偷吻仙君眉间落雪
血战前夜两人十指相扣...
最后一片花瓣展开,露出里面冰封的真相——
云昭雪的肉身根本未死,只是被天道锁在了...
殷无咎的心口烬痕里。
桃林幻境绽放的瞬间,天道巨眼流下了血泪。
那不是忏悔的泪水,而是被灼伤的剧痛——每一朵桃花都化作利刃,精准刺入瞳孔中的《天刑书》文字。
“父亲!现在!”少年剑灵突然腾空而起,光暗剑身暴涨千丈。
殷无咎却站在原地未动。
他低头凝视怀中即将消散的残魂,突然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血渡入云昭雪唇间。
“你总让我回头...”血珠顺着两人相贴的唇角滑落,“这次...”
“我要你看着我。”
随着这口精血入体,殷无咎心口烬痕突然龟裂!
裂纹中迸发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万千冰晶——那是三百年来,云昭雪用自身魂魄温养在爱人心口的...
本命霜髓。
冰晶汇聚成人体轮廓,逐渐凝实为熟悉的眉眼。但最惊人的是,这具新生的身体心口处,竟跳动着...
半颗金光流转的心脏。
“这是...”少年剑灵震惊地看向自己胸口,“我的...”
“你的半心。”殷无咎单手接住坠落的云昭雪真身,“当年他剖腹取胎时...”
“偷偷留了一半给你。”
仿佛响应这句话,少年剑灵胸口突然射出金光!
光芒与云昭雪心口的半心相呼应,在天地间架起金色桥梁。桥上浮现出令人窒息的画面:
三百年前的产阁内,云昭雪忍着剜心之痛,将灵胎一分为二
半胎炼为剑灵,半心藏入烬痕
最残忍的是...这一切都在殷无咎被封印的记忆里
“所以...”少年剑灵颤抖着摸向自己缺失的半心,“我才是...”
“弑天刃真正的...”
“剑鞘。”
天道巨眼此刻终于露出恐惧之色!
它疯狂收缩想要闭合,却被桃林幻境卡住无法合拢。少年剑灵突然笑了,那笑容竟与殷无咎年少时一模一样。
“爹爹。”他第一次这样称呼云昭雪,“孩儿明白了。”
说罢竟自行解体,重新化为剑形——只是这次,剑身完整包裹着金光,直指天道瞳孔正中的...
命门。
殷无咎抱起昏迷的云昭雪真身,一步步踏上金桥。
每一步,都有记忆碎片从桥面浮现:
初遇时小乞丐脏兮兮的笑脸
双修时仙君泛红的眼尾
诀别时那句被雷声吞没的...
“活下去。”
***
当殷无咎走到金桥尽头时,天道发出了最后的蛊惑:
「弑天者永失所爱!」
回应它的,是云昭雪突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里没有犹豫,只有温柔决绝。他握住殷无咎持剑的手,轻轻贴上自己心口:
“剑鞘...”
“在这里。”
殷无咎却摇头笑了。
他抽回手,转而将光暗剑...
刺入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