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进主页，跳出来的，就是一截白皙的下巴。
没有露脸的情况下，配上模糊背景与老式台灯的温馨滤镜，整体画面被打造成可爱女友风互动场景。
所有图片，风格高度统一。
每一帧，都是这只披着滤镜的狐狸，发出的恋爱信号。
评论区热度爆表、金句频出，用户活跃度拉满，而她本人几乎不进行1v1交互沟通。
简介更是提前润色好了产品说明书，为新用户设置心理锚点：
【大学在读，喜欢拍照~】
【欧尼酱～妖妖想成为你的专属电子女友~】
【欢迎关注呀~】
朋嘉钰盯着屏幕，指尖悬停。
既没有点红心，也没有划走。
不是被吸引，也不是在感官层面获得了反馈。
甚至称不上在意。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典型的流量变现账户。
柔光处理+撒娇文案，在CraveText这类虚拟恋人APP上，模型多如蚂蚁。
靠情绪驱动流量波峰，套取点赞与订阅，属于异常温和的营业模式了。
甚至说句良心话，这位行为边界异常克制，看得出来，设置了精准的风险控制阈值。
不贪婪、不躁动，不大幅透支内容情绪，只做低干扰、稳定输出。
比起那些肆无忌惮、什么都往外甩的职业账号，甚至算得上矜持。
他也就是闲得发慌，顺手点进来看看，打发个时间。
结果……那条热度略高的视频，在wifi模式下自动加载了。
一开始也没什么特别的。
画面里晃动着一截手臂，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下一秒就准备右滑止损。
直到——画面一角，掠过一道模糊的书脊。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类视频里的细节，冷不丁跳了出来。
数据结构与算法分析……这几个字，清晰可辨。
朋嘉钰指尖一顿，整个人瞬间冻结在屏幕前。
此书……他见过。
且，见过好多次。
这本厚得能砸死人的砖头，是计算机系指定用书，外面根本买不到。
据说连封面排版，还是专门找了美术学院定制的。
此刻，这本教材似乎隔着屏幕，伸出了无形的手，在他耳边轻轻地敲了下。
指节落在他脑子里，警报系统毫无征兆地被触发，整个人瞬间绷紧……
“嗡”地一声，神经亮了红灯。
朋嘉钰皱着眉，身体下意识往前倾了几分，死死盯着书的封皮边缘。
他盯得太久，眼睛都发涩了。
书脊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斜斜地切过去。
一小段浅蓝色半透明胶带贴在伤口上，克制地、无声地缝补着。
他记得这道划痕……
清楚得渗人。
因为郁和的那本，也有。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哪怕是用胶带粘了好几次还不肯包个崭新封皮的执拗。
那块胶带，他见过太多次了。
图书馆角落的桌子上，自习室临窗的位置，宿舍床头的小书架……每次郁和拿出这本书，掏出胶带纸，他的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小小的破口上。
……是巧合吗？
朋嘉钰猛地一颤，呼吸突然断了节拍，手机差点从指尖滑下去。
他屏住气，指尖颤着按下暂停，一帧一帧地拖动进度条，把那个画面反复回看。
划痕、胶带、书角，在视频中短暂定格。
他看见了。
熟悉得不能再熟的教材封面边角处，隐隐约约地，露出几缕印刷模糊但发光的学校简称字母残影。
连防伪标识都有……
并非盗印，而是正宗的S大内部教材。
“不会吧？”他下意识呢喃出声。
一股说不清的焦躁，从胸腔深处往上翻涌。
连带着某种黏稠的、不堪的念头，从他脑海深处缓慢苏醒，一点点浮出水面。
它不吵，但很明确。
正逼着他承认，他绝不想面对的猜测……
几乎是出于本能，朋嘉钰立马一条接一条地往下翻。
越翻，心就越沉。
有一张图文里，背景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
模糊的构图像是代码堆叠的可视化图，又像一堆干枯细枝纠缠成影，凌乱中透着诡异的秩序。
他认得那幅画。
是计算机系教学楼二楼拐角处的装饰画。
整个走廊就那一个转角，躲不开，也绕不过。
他路过无数次，从未留意，如今却仿佛被从脑海里生生拽出来，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清晰。
下一张图，镜头角度歪歪扭扭，拍摄时手抖了一下，左下角露出几块灰白相间的地砖。
那砖的缝隙，歪得离谱。
朋嘉钰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几乎瞬间就确认了位置——图书馆四楼南侧地面。
那块区域的地砖样式，是独一份的。
颜色偏冷灰，纹理像水泥未干时泼洒上去又刻意打磨过的质感，缝隙东倒西歪，从没在别处见过第二块。
这不是巧合！
绝无可能。
朋嘉钰眉心皱成一团，眼神几乎要钉穿手机屏幕，手指机械地往下滑……
直到他翻到一条订阅贴。
图文正中是两张二维码截图，用了粉嫩的滤镜和星星贴纸点缀，是那种典型的可爱女友风。
配文也轻飘飘的，写着：
【感兴趣的哥哥，可以关注下呀～感恩比心心～】
他咬了咬牙，“……试试。”
心脏在此刻猛跳起来，失控、加速，被迫扯进某种难堪又不容回头的猜测里。
他默默保存了图片，打开扫码界面。
屏幕跳转的那一刻，他顿了几秒，然后按下。
扫码，加好友。
验证消息发出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发出去了。
朋嘉钰盯着微信界面，愣是等了半个多小时。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验证消息，消失在对方后台的时候——通过了！
心头猛地一紧，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下意识地点进聊天框，指尖飞快跳到转账界面。
实名认证的弹窗随之跳出。
他屏住呼吸看过去。
不是【*瑶】。
是一个彻头彻尾、从未见过的陌生名字。
他怔住了。
视线落在那几个字上，定定地看了好几秒。
然后，他轻轻地嗤了一声。
“……哈，果然，是我想太多了。”
笑声发干，带着难堪的自嘲。
那种尴尬、荒唐，简直就是被一巴掌扇醒。
羞耻得想立刻从床上跳起来、冲个冷水澡。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把这半个小时的神经质连根抹掉。
整个人往床头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是她？
即便再怎么瞧不顺眼，他也从没蔑视、低看过她。
在他印象里，穗瑶就是那种清清白白、品学兼优的好女孩。
哪怕心里时常腹诽她是中央空调，对着哪个男生都摆着张笑脸，他也从没把她和下流货色划上等号。
她看起来，就不是那种玩转互联网的网虫。
脑子里那团几乎要炸开的线头，随着这一瞬的确认，悄然散了……
就在朋嘉钰准备退出聊天界面时，对方突然发来一条语音。
原本只是想点“语音转文字”，结果手一滑，直接点了播放。
下一秒，手机里响起一串甜得发腻的女声：“嗨~小哥哥～是想订阅虚拟恋人服务嘛～？”
那声音又轻又软，尾音拉得绵长。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引诱，凑近听筒，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朋嘉钰仿佛被雷劈了一下，整个人陡然僵住。
他猛地坐直，脊背绷了起来，手指死死扣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这声音……他听过。
不止一次。
是那种，熟到根本不需要辨认的程度。
每次郁和说起“穗瑶笑起来特别漂亮”的时候，他脑子里闪现的，就是这个声音。
温柔、绵糯。
有一种小动物在你怀里、撒娇低哼的既视感，狠狠地直戳心窝。
他听过太多次啊，听到几乎刻进骨子里。
耳朵骗不了人，神经更不会撒谎。
是她。
就是她！！！
一道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柱往上蹿，幻变成冰冷的铁丝在他脑海里绞了一圈。
刚刚那点微不足道的休憩时间，在此刻，被一记闷雷劈得粉碎！
他整个人，从安心的幻觉里，被瞬间扯回崩塌的现实。
毫无缓冲，猝不及防！
他头脑一热，点进对方头像，指尖几乎在下一秒就闯进了朋友圈。
照片密集铺开，一张接一张……眼睛还没适应完上一张，下一张已经压了上来。
每一张都拍得极其漂亮，视线被拽着走，根本没法忽略。
可这份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感，一旦被叠加进脑子里那张干净得近乎无菌的脸上……
——这特么，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她在郁和身边，穿的是宽松牛仔裤，拎的是素雅帆布包，整个人素面朝天，收拾得干净又利落，分明就是教科书里的乖乖女标准型号。
可现在呢？
用那副甜腻的嗓子撒娇，开口就是：“求关注呀～”
“小哥哥”这仨字还在耳边回荡，腻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胃里直翻腾。
“……真有意思。”
朋嘉钰低笑出声。
他靠在床头，肩膀一颤一颤地笑着，笑到最后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一个纯欲风电子女友啊！
S大的清纯系花、校园万人迷、郁和心尖上的白月光、别人口中的好姑娘、优等生……表面上装得比谁都清高。
结果她的副业，是靠虚拟恋人的订阅服务，精准收割男人的钱包？
反差过大，足以爆仓。
直接一刀切碎了他脑子里最后一点残余滤镜，把他那点“她应该是什么样”的空头幻想绞得渣都不剩。
讽刺，荒谬，恶心透顶。
……真特么会装啊。
一瞬间，脑子里从没出现过的粗话，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毫无预警地冲上来：
“绿茶”、“蠢货”……
这些侮辱性极强的高压字眼，他从来不碰。
没说出口，也没想过。
可这次，情绪冲破阀门，脏话开始一窝蜂地往外冲。
郁和喜欢的，就是这种人？
朋嘉钰死死咬着后槽牙，眼底开始泛红。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生她的气，还是在怨自己没看穿她，亦或是……那点更隐蔽、羞耻、不愿意承认的委屈。
委屈她不是他以为的样子。
更委屈的是，他明明默默地、悄无声息地，关注了她那么久……
曾悄悄把她放进了理想配置。
可在无人深知的互联网上，她居然在提供早安午安晚安的游戏陪玩服务……可恶！
他喉头一哽，卡在回测失败的数据模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郁和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
一句气话，说给空气听。
下一秒，“啪”地一声，他把手机甩到床尾，整个人重重摔进床垫。
四肢摊开，彻底放弃思考。
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砸在他脸上，睫毛颤了几下，没有睁开。
他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在体内冲刷，乱得没处落脚。
原来，心碎也不一定是因为爱情。
也可能只是因为——看走了眼，信错了人。
这个夜晚，真特么狗血透顶。
晦气！